鯨吞國庫

2006年9月份，記者采訪了一度對外封鎖消息的遼寧丹東新柳集團副總經理劉新模貪污案。負責此案的檢察官說，劉新模擔任丹東新柳集團副總經理期間伙同他人共侵吞新柳商業城賬外款人民幣745萬余元。法庭上，這個副總經理面對公訴人員長達47頁的起訴書，追悔莫及竟突然暈厥在地……

更讓人料想不到的是，這個叱咤商界的名人墮落的開端，竟是因為職務的變遷。在由總經理變為副總經理后，不甘稱謂中的那個“副”字，心理開始失衡裂變……

本來是評劇小生

劉新模1948年出生于遼寧丹東市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也許是因為幼時家里窮，過早地經歷了生活的艱難，他從小就養成了堅韌的性格。上學時，他學習非常用功，成績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可能是受喜歡評劇的母親影響，他的評戲唱念做打功夫也相當了得。1967年，他以專業和文化分數丹東地區第一的優異成績考入了遼寧省戲劇學院評劇表演專業。

1970年，胸懷遠大抱負的劉新模畢業分配到丹東市評劇團。過了不久，他就感到非常苦悶，因為團里有許多國家一級演員，而自己在團里一直是二流演員的角色。一心想出人頭地的他在心里不由地問：“自己的未來在哪里？”他知道，成功必須靠自己去爭取。于是，他業余時間不斷地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幾年后，他又為自己人生的道路爭取到一個機會——因為能寫會說，他被丹東一個大型國有企業調去當了一名宣傳干事。

隨后，劉新模以驚人毅力又取得遼寧大學中文系本科文憑。一次，廠長讓他為本單位一位市勞模寫事跡材料，他把材料寫得激情飛揚，充分展現了他過人的文采。那位勞模聲情并茂地演講自己的事跡時，許多知情人對劉新模的文筆嘖嘖稱贊。會下，當出席會議的市領導人從廠長那里得知這份演講稿出自他這個宣傳干事之手時，朝他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周圍的人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這小子有才啊！廠里宣傳科的一位漂亮姑娘也對他十分青睞，兩人很快確立了戀愛關系，當年兩人就組建了幸福的家庭，次年，他們有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1993年，劉新模調到了市建行工作，憑著自己出色的業績和良好的口碑，不久就被任命為市建行振興支行辦公室主任。此時的他不僅顯露出才華出眾，而且踏實肯干。因此，當隸屬于建行的新柳商業城于1994年1月建成后，在建行領導班子研究總經理人選時，他毫無異議地以票數第一被推舉就任了。從此，47歲的他開始了在商界傳奇般的打拼。

“大家不要失望，我就不信守著這么大一個地盤，我們會餓死！只要我們共同努力，我相信一定會走出困境的……”面對商業城職工期待而又不乏疑惑的眼神，劉新模就任時話語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開始，很多人不看好他。原因是當時把個體工商業戶集中起來經營的模式在丹東還從來沒有過，何況偌大一個商業城當時的日營業額只有七八百元。可他就是要證明給別人看，他有讓新柳商業城起死回生的能耐。

他沒白天沒黑夜地忘我工作，一天不去辦公室和商業城走走，心里就不踏實。

有一次，他從一本書上看到介紹日本企業家管理企業的奧秘：《論語》加算盤。有了這個訣竅，他茅塞頓開。“半部《論語》治天下”，管理一家企業當然不在話下！于是，劉新模用以人為本的思想，構筑了商業城“上下同欲者勝”的經營理念。為了增強商業城的競爭力和凝聚力，他出臺了一系列體現人文關懷的措施：業戶直系親屬的生老病死，商業城負責人必須去探望和慰問；業戶子女考上大學、重點高中的，商業城除了張榜公布外，負責人要親自登門送去獎學金……

服裝業戶刁建利的兒子患有白血病，無錢醫治，他發動單位職工和業戶捐款8000元錢，并親自送到刁建利的手中。劉新模雪中送炭的故事讓業戶們感覺到溫馨。好多人遇到新柳商業城的業戶們都羨慕地說：“你們在新柳商業城上班，真是一種福氣呀！”

就這樣，經過7年的艱苦打拼，新柳商業城連續三年被評為省級文明市場，并創造了丹東市商業企業客流量第一、銷售額第一和上繳國家稅費第一的業績。工作上的業績給劉新模帶來了耀眼的光環，他走到哪里都是焦點，有著眾星捧月般的心理滿足。擔任總經理的他常對部下說的一句口頭禪是，我劉新模認定的事，要干就拿第一，決不拿第二！

“副”字刺耳

2002年7月，按照有關政策，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沈陽辦事處接管了建行在新柳集團的全部債務，新柳集團重組，劉新模擔任新柳集團副總經理。這本是正常的工作調動，可一向爭強好勝的劉新模卻無法接受。宣布那天，會議還沒開完，他就氣得咬牙切齒拂袖而去。他偏執地認為新柳商業城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自己的功勞，可如今組織上卻要卸磨殺驢。

會議結束后，通訊員給他辦公室送關于重新任命他為副總經理的文件。當著通訊員的面，他“嚓嚓”把文件撕了個粉碎，狠狠地扔進了痰盂。

一連幾天，他臉憋得通紅，不愿意與任何人說話。為自己總經理前面的那個“副”字，劉新模內心經受著痛苦的煎熬。商業城里的員工誰要是不小心喊他一聲“副總”，他就會歇斯底里地勃然大怒。

其實，由于他對商業城所做的貢獻，員工們還是對他很擁戴，見面還都像以前一樣親切地稱呼他總經理，但劉新模總會覺得別人在譏諷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變得脾氣暴躁，還常常夜里睡不著覺。妻子知道他的心病，勸他說：“現在當副總經理，工資不少拿一分，配的車還是奧迪，待遇不是沒變嘛。”

劉新模一聽就火了：“可我一聽那個‘副’字就覺得刺耳，商業城今天的成就是我打拼下來的，他們憑啥卸磨殺驢！”

妻子溫柔地勸他：“其實，對于我和孩子，你當不當經理都無所謂，只要你健健康康，全家高高興興的比啥都好。”

多么善良的女人，劉新模想自己多年打拼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家人生活得更好些。以前，自己的確風光無限，可妻子和兒子得到了啥？如今，自己千辛萬苦打拼下的事業，組織上一句話就把他這個總經理變成了副的。想到這兒，他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在自己退休之前，弄點實惠的，補償以前對妻兒缺失的親情！

劉新模在擔任商業城總經理期間，曾從1995年起陸續將商業城的攤位租金、保險回扣、稅務代辦費、廣告費等收入不入賬，形成賬外款，用于解決員工福利及獎金，到新柳集團重組前已達500余萬元。為了泄私憤，劉新模決定先從這里下手。

2002年8月，他以成立商業城員工個人入股的志合商貿公司運轉經費的名義，先后從出納王芳(化名)保管的賬外款中拿出120萬，這些錢大部分被他中飽私囊。

第一次貪污公款的劉新模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的。悄悄等待幾天后，見一切跟往常一樣心才漸漸地放了下來，繼而心安理得起來。從此，心理的失衡導致了私欲的放縱，使他最終完全變成了金錢的奴隸。他慢慢張開了鯨吞之口，大肆貪污公款。

2002年9月，新柳集團的領導人在給各部門負責人開會時再三強調，財務交接時要全面交接，包括賬外資金。劉新模卻充耳不聞，指使會計李媛媛（化名）、出納王芳只向重組后的新柳集團移交40萬元賬外款，將其余300多萬元的賬外款予以隱匿。

更為狡猾的是，為了表白自己的清正廉潔，會演戲的他還向總經理提出要從上交的40萬元的賬外款中拿出10萬元來買房子。考慮到他對商業城的貢獻，總經理跟班子成員研究后，同意他從中拿11萬元購房，實際上他只上交了29萬元的賬外款。實際上，他多次從隱匿的賬外款中支取資金個人支配使用：2003年初，他以個人買房為由，從中支取50萬元；2003年10月，他又拿了10萬元用于和李軍等人經營的三英超市；2004年11月16日，他讓王芳取出60萬元，交給自己的兒子開辦火鍋城用……

為了堵住兩個親信的嘴，他從賬外款中拿出15萬元和3萬元分別給了李媛媛和王芳，對她們說：“這是你們的辛苦費！”從此，嘗到了甜頭的兩個親信更加賣力了，劉新模叫她們怎么操作就怎么操作。

新柳商業城曾和新疆公司打過官司，商業城敗訴，只好把位于新柳商業城A座正大門右側面積為160.71平方米的房產作價抵給了他們。1999年，這處房產被執行給新疆公司時，劉新模用新柳商業城的賬外資金88萬元將其買下。新柳集團資產重組時，他故意把該房產隱匿不報，還謊稱有人已經買下，并偽造了虛假委托管理協議，將該房產委托給新柳商業城管理，由新柳商業城每月代收租金。經評估，該處房產價值人民幣1607100元。為防止別人知道這塊房產是自己的，從2002年10月到2003年12月，他讓自家的保姆到新柳集團領取該房產每月2萬元的租金；2002年9月，他仍采用上述手段將單位從建興公司買下的新柳商業城A座獨立商品房占為己有，該處房產價值569900元。

為賺取高額利息，劉新模決定將單位賬上的集資款借給建興房地產開發公司。2002年1月19日借出120萬元，還款日期定為2003年1月29日。2002年9月，新柳集團重組，集資款全部返還員工后，劉新模將120萬元的債權及其利息隱匿不報，指使李媛媛繼續保管相關單據。2003年2月，劉新模告訴李媛媛他要從未移交的賬外資金中拿回家100萬元。李媛媛告訴他，建興房地產開發公司120萬元借款已經到期，劉新模便叫李媛媛去取到期的本金和利息。李媛媛將其中118萬元本金交給劉新模，剩余2萬元本金及利息交給王芳，與沒移交的賬外款一起保管。

2004年11月6日，在李媛媛的家里，從市建行內退的劉新模指令李媛媛、王芳二人銷毀賬外款的憑證。這下，沒有后顧之憂的他決定用貪污所得的錢，與兒子開個四川火鍋城。他夢想著那種前呼后擁、一言九鼎的風光再次出現在自己的身上。

機關算盡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讓劉新模沒有想到的是，在他張開鯨吞之口，大肆貪污公款的時候，一封封狀告他違法違紀問題的舉報材料飛到了有關部門，引起了市檢察院的高度重視。但是，鑒于劉新模在丹東是個很有影響的人物，檢察部門為慎重穩妥只是進行了秘密的調查。

2004年11月16日下午，當王芳得知檢察院已經把部分賬外款凍結了，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立刻給劉新模打電話，問該怎么辦？此時，劉新模帶著妻子正在重慶考察火鍋城市場。接到電話后，內心非常恐慌的他強作鎮靜：“怕什么，你就說這錢是我兒子開游戲廳掙的，我老婆求你幫忙存的。今天晚上，你就把300多萬元賬外款的存單交給我兒子。”隨后，他又給李媛媛打了一個電話，說：“如果檢察院找王芳，你就說錢是我家的。”

從重慶趕回來后，劉新模又把李媛媛和王芳找到了一起，三人訂立了攻守同盟，把一切都編得仿佛天衣無縫。

然而，劉新模還是被檢察院“請”去了。剛進檢察院的劉新模情緒非常激動，反復強調自己不是貪污犯，一連幾次都沒有交待問題。但在檢察院強大的心理攻勢和確鑿的證據面前，感覺大勢已去的李媛媛、王芳很快一一交待了犯罪事實，信誓旦旦的攻守同盟頃刻間土崩瓦解。

2005年1月21日，劉新模被逮捕。在看守所里除了交待犯罪事實外，他每天都默誦《大學》和《中庸》。對于孔子，他是從心底崇拜的，甚至曾經打算以新柳商業城的名義在元寶山上立一座孔子塑像。然而不知劉新模有沒有想過，如果孔老夫子地下有知給自己立塑像的錢是貪污來的，該會怎么想！

2005年12月14日，涉案金額高達745萬余元，創下丹東市近年來貪官之最的劉新模案，由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下達一審判決：被告人劉新模身為國家工作人員，伙同被告人李媛媛、王芳侵吞商業城賬外款人民幣7452943.53元，其行為構成貪污罪，依法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被告人李媛媛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輔助作用，并個人分得15萬元，依法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被告人王芳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輔助作用，并個人分得3萬元，依法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二年。

宣讀完一審判決后，劉新模在法庭上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話：“我……我不是貪污犯！”說完，暈厥倒地。

幾個月后，記者來到了市二院住院部五樓，看到了在獄警監管下就醫的劉新模。坐在記者面前的是一名頭發稀疏花白的老人。透過他故作矜持的傲然神情，看出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故意向周圍的人展示著他以往的神采，他的那雙眼睛的后面卻是掩飾不住的一種凄楚悲涼的情緒。他對記者說，進了看守所后才知道人最寶貴的是自由。在看守所的日日夜夜，他明白了許多道理：名和利不過是身外之物，無論總經理，還是副總經理，不過是個稱謂而已，一味地去追逐這些名和利，就會使自己跌入欲望的陷阱不能自拔。

（謝絕上網、轉載）

（責編：長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