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掙扎，光明的尾巴

蔡明亮，1957年生于馬來西亞。曾就讀于臺灣中國文化大學，專修電影與戲劇，1992年開始執導影片，他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臺灣電影界成就最卓越的導演之一。他被稱為臺灣第三代電影導演的代表人物之一，躋身于當代臺灣四大名導之列。

洞The Hole（又名The Last Dance，1998）

導演：蔡明亮 主演：李康生 楊貴媚

蔡明亮是臺灣電影史上最具個性、風格上最獨樹一幟的導演，影片《洞》拍攝于1998年，是蔡明亮的代表作之一。故事講述的是在1999年，距離二十一世紀只剩下7天，臺灣某地區連降大雨，這種惡劣天氣爆發了一種不知名的傳染病，無力防范的政府要求疫區的居民撤離，但仍有一些居民滯留疫區。《洞》就是以此為背景，在一座破敗的大樓里，一對住在樓上樓下的男女，兩層樓之間被大意的水管工穿了一個洞，這個洞成了兩個孤獨的人的唯一交流管道，正是由于這個洞，這場瘟疫打破了兩個人長期以來所形成的老死不相往來的習慣。影片不僅表現了男女主人公由陌生、相識到相戀的過程，而且深刻的表現了瘟疫“臺灣熱”在臺灣蔓延時普通老百姓的生存狀態以及他們面對瘟疫所做出的反應。

原生態鏡頭和色彩

影片攝影的最大特點是大量的使用固定鏡頭和長鏡頭。固定鏡頭貫穿于影片的始終，使電影中的生活盡量表現出了其原生態的狀態。鏡頭的視角與觀眾的視角是一致的，大多是靜止的，而且幾乎從來不變焦，這樣的鏡頭是用來展示的，而不是用來敘事的。在這種超長的固定鏡頭里，拍攝者更像是一個探究者，一個窺伺者，以冷靜、審視的目光來看待這些壓抑、病態、一成不變的人們，這種形式比其他任何形式都來得更為直接、露骨。

蔡明亮在此片中沿襲了他一貫采用的自然光，自然音效的風格，使影片看起來更加真實，可信。整部片子的色調是灰色的，盡管其中穿插了一些暖色調的鏡頭，但仍然改變不了影片沉灰暗的影像風格。對此，一位臺灣的研究者指出：“在色彩構成上他也盡量排除艷色彩，以不飽和為主，偏向暗淡的冷調。在美術上以素色為色彩基調：布景的色彩，演員服裝，也以色調盡量素雅為原則。”這也是他營造的孤獨、壓抑氛圍的重要詞匯。

現實主義

觀眾通過觀看影片都能清楚地知道男女主人公都有一個所謂的家。他們在家里吃飯、睡覺、娛樂。他們都在干同一件事情那就是煮開水、泡方便面。片中男主人公的罐頭、瓶裝八寶粥是快餐文化帶來的后果，快餐確實方便，但除了方便它帶來的更多的是負面影響，急功近利、浮躁、對人生的迷茫恐怕也是拜快餐文化所賜。隨著人們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封閉，交流越來越少，電視機便成了人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種娛樂方式。片中人物對話很少，不溝通、不交流，疏離著，寂寞著，沒有視線和語言接觸成了蔡明亮影片中人物的特征，電影里的每一個人都似乎生活在異鄉的都市叢林里。但影片在大多數時候并不顯得特別沉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有電視媒體的介入。電視節目會讓人的生活變得豐富多彩起來，所有的知識新聞都可以從電視媒體中獲知，因此人們之間的交流變得可有可無起來，最起碼，人們不用交往、交流，他們該知道的信息也全部獲得了，這同時也加深了社會缺乏溝通的矛盾，并且陷入了惡性循環之中。

男主人公是開雜貨店的，我們從沒見過他賣出過什么東西。只有一次有一位老人光臨他的雜貨店，問他有沒有賣他手里的那種辣醬，他說早就不出了，現在有好多其他種類的，問老人家要不要，老人聽了沒說話就走了，顯然他很失望，他后來又在門口想了一會最后還是毅然地走了。在這里導演是有喻意的。老人也代表了當時的臺灣社會，老人是懷舊的，他拒絕成長，拒絕外來事物，他不想讓外來的東西打破他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但是最終他只有失望了，因為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一成不變是絕對會被淘汰的，在現實主義上肯定就不會像他吃不到辣醬那么簡單了。跟著社會變化的人們越來越寂寞而不隨著時代變化的人們又終將被社會所淘汰，那么現代社會人們的出路又在哪里呢？

在孤獨中尋求愛情

影片中，女主人公是孤獨的，她的工作絕對不是推銷衛生紙。但是在她的家里我們可以看到無數袋的衛生紙，也許女人都有儲存東西的嗜好，所以當她剛拿出兩包衛生紙時我們還是會心一笑的，但隨著她一袋一袋的往外扔衛生紙我們驚愕了。她像是一個女強人，她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安慰，她以為買回來大堆的衛生紙后就安枕無憂了。什么時候傷心了哭的時候衛生紙隨時都可以幫她擦干淚水，但這只能擦干她臉上的淚水，能擦去她心底的孤獨與寂寞嗎？她儲存衛生紙的舉動也很好的表現了她缺乏安全感、盲目尋求安慰的心態，但最終紙是禁不住水的侵略的，當紙完全被水侵蝕時，能幫助她的也就應該是人類的愛與關懷了吧！這樣才能滿足她渴求愛情與幸福的心態，幸好這種愛來得很及時。

男主人公也是孤獨的，在雜貨店里唯一讓他牽掛的就是那只流浪貓，他每天喂它食物，看起來和貓有些相依為命的味道，后來貓隨著醫療人員的消毒也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動物和人一樣也是孤獨的，人在無法表達他的情感的時候，將這種感情轉嫁到動物身上也是無可厚非的，但隨著貓的消失，男女主人公逐漸走到了一起。貓是代表孤獨的，它也應該被消掉的，這樣人們才能走得更近，社會才能更溫暖。

男女主人公之間是有真正的愛情的，他們都是健全的人，渴望愛與被愛，只是這種愛與被愛的權利和能力在現代社會顯得那么微不足道。但是這場史無前例的大雨，敲開了他們孤獨的心扉，在患難中建立起來的愛情顯得更加珍貴和純潔。越是孤獨越是渴望愛情，越是渴望愛情越是更加孤獨，這兩個方面的關系是辯證的，但是既然他們因為愛情走在了一起那么孤獨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水的隱喻與象征

片中的男女主人公他們既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在這里親人處于一種缺失的地位。他們無依無靠、形影相吊，仿佛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但事實上他們的內心是狂熱的，他們熱烈期盼愛情的到來，他們也期望別人的關懷。當女主人公在幻想中與男主人公調情時問他：你知道女人最需要的是什么嗎？這更像是在問她自己，她懂得自己的內心卻從不輕易向別人敞開心扉。影片中所講的這種叫做“臺灣熱”的瘟疫，患者喜歡潮濕的地方，喜獨居，像蟑螂一樣爬行，怕光。這其實是向觀眾隱喻工業文明時代的臺灣社會人們的封閉、狹隘的一種生存狀態，城市中的人們越來越孤獨，越來越迷茫。大家似乎都染上了這種可怕的瘟疫，但只要有愛，有關懷，這種病就會不治而愈的，所以當女主人公染病時，僅靠男主人公的一杯水就把她救了過來也是可以理解的，這杯水既代表了關心、關愛，還代表了兩個人相互之間的一種救贖。他們在那種封閉的環境中已無法從外界獲取情感，他們需要彼此之間的關懷來維系心底深處的那一絲柔軟的地方，他們將彼此幻想成自己的情感寄托，這是他們情感世界唯一的希望。如果這僅有的一絲幻想被打破，那兩個人的精神世界將永久的處于一種癱瘓狀態，因此，當女主人公面臨重大災難時，男主人公不顧一切的將她從那陰暗潮濕的環境眾解救出來，這也是蔡明亮給予觀眾的一種希望。

《洞》的整個故事背景都沉浸在雨中、水中，女主人公家鋪天蓋地的水讓她喘不過氣來，同時也讓觀眾聯想到“水災”這一名詞。影片的外景永遠都是在下雨，女主人公自始至終都在為水災發愁，這無盡的水仿佛就是那綿延不斷的愁緒，無從發泄而又時常蕩漾在心底。最后正是這讓人發慌的水救了女主人公的命，這水向她傳遞了溫柔和希望的符號。但是這樣的處理又未免顯得有些牽強，蔡導讓雨水構成了災難，構成人們病態行為的原因。但同時又讓一杯水拯救了一個人的生命，這杯水是否顛覆了導演一開始所構建的思想呢，或許可以通過乞討的什么東西救人。這杯水讓觀眾看到了導演在處理結尾時的矯情，人為痕跡也就過于明顯了，他一廂情愿地向觀眾傳達他的思想，這樣是有點弄巧成拙的。

結語

《洞》的結尾是讓人欣慰同時又讓人回味無窮的，一切都回到了原來的秩序，男女主人公也最終找到了歸宿，但這真的就是他們的出路嗎？影片的結尾是真的大團圓嗎？這是值得觀眾思考的。我們很難判斷蔡明亮設置這樣的結尾是尚未心死，還是擔心過于悲觀的電影難以獲獎。總之，電影在無邊的黑暗中加上一兩點希望之光，或是假冒了一個“光明”的尾巴其動機雖然可嘉，卻未免有些落入俗套。[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