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徒老旱煙

一

雪很大，似鵝毛，飄飄灑灑地落在地上，一會兒工夫，世界便變得一片銀白。雪地上走著一個中年漢子，他背著一個孩子，像背著整個世界，走路小心翼翼的，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大雪落在身上，使他們變成了雪人，他們的身后留下一行筆直的腳印，可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被飄落的大雪覆蓋了。

伏在爸爸溫暖寬大的背上，也許感覺到他走路有些放慢，孩子說：“爸爸，我自己下地走吧，這里離賽場不遠，我走走也不會出事的。”“不行!”爸爸打斷了孩子的話說：“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萬一出事耽誤了棋賽，咱們多年的心血就白費了!”“那么咱們打個車吧，爸爸，你太累了，不要為了省幾塊錢累壞了身體!”孩子心疼地說。漢子把孩子往上輕輕顛了一下，使兒子更舒服一些，然后說；“沒事的，爸爸的身子骨結實著呢，咱們身上的錢不多，能省就省一些，只要你能把象棋下出出息來，爸爸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孩子把爸爸摟緊了一些，深情地說：“爸爸，16歲之前我要努力打上大師，如果說我打不上，就去學中醫，做個自食其力的人，掙錢后把咱家欠的幾十萬元外債都還土；讓爸爸媽媽過上好日子！”聽著孩子的話，漢子心里一熱，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

漢子叫蔚小平，過多的勞累，使他過早地生出了白發，額頭上也有了這個年齡不該有的皺紋，可這一切仍掩不住那張國字臉上濃眉大眼中流露出的陽剛之氣，看得出來，他年輕時一定是個挺英俊的小伙子。當地最漂亮的姑娘周連俊從眾多的追求者中，選中了忠厚能干的蔚小平，相戀不久二人結婚了。一午后，他們有了愛情的結晶——粉雕玉琢般的小蔚強。

孩子的哭聲和笑聲，都給這個家帶來了無比的歡樂。“三翻六坐八爬”，孩子和別人沒有什么兩樣，慢慢地小強在父母的攙扶下，開始學走路了。那天，蔚小平放開小強，不讓他扶墻，可孩子走幾步就摔倒了，趴在地上就是不起來，還大哭不止。蔚小平以為蔚強在撒嬌，就生氣地說：“自己摔倒就自己站起來，哭什么?”說完之后他才發現，豆大的汗珠從蔚強的臉上流下來。這可把蔚小平和周連俊嚇壞了，他們急忙把蔚強送到醫院檢查，這才發現他的大腿骨折了。后來經過專家診斷，蔚強患的是先天性脆骨病，這種病至今都沒有找到患病原因，全世界的患者不足百人，目前根本沒有治愈的方法……

從醫院回到家里后，夫妻倆相對無言，呆呆地像傻了一樣，一直等到孩子睡熟，周連俊才走出院門，失聲痛哭起來……

二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像所有孩子一樣，盡管蔚強身上有病，淘氣的本性卻毫不遜色，每年都會因為玩耍不小心骨折兩三次，每一次骨折都疼得他淚流滿面、大哭不止。經過數次接骨后，蔚強的兩條腿明顯的一長一短。蔚小平和周連俊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每次骨折后都要送他到最好的醫院治療，給他買最好的營養品。夫妻倆都屬于工薪階層，這一筆筆數額不小的醫藥費，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勒緊褲腰帶。幾年時間，為了給孩子看病，他們花去了十多萬元。

和別的孩子不同的是，蔚強懂事似乎更早一些。一次，剛在床上養了幾天病的小蔚強趁著父母不在，悄悄溜了出去，母親回來沒看見兒子急得團團轉，費了半天上夫，卻在離家不遠的一棵小樹前找到了他，看見他正把那棵被壓倒的小樹扶起，學著大人的樣子，熟練地在小樹的斷裂處敷藥，然后用紗布纏起來。母親奇怪地問：“你在于什么?”蔚強抹了把滿臉的汗水，對媽媽說：“我知道骨折后會很疼痛，這棵小樹骨折了，我要把它治好!”媽媽一把抱住孩子，在他的臉上使勁親了一口，傷心地說：“多好的孩子啊，正是頑皮貪玩的時候，為什么噩運偏偏降到你的頭上?”蔚強為母親抹去滿臉的淚水，安慰媽媽說：“媽媽別哭了，我雖然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玩耍、上學，但我有疼愛我的爸爸媽媽，要比這棵小樹強多了。這棵小樹才真的可憐，回去告訴爸爸，一定要幫我把它的病治好，我以后再也不貪玩了，再也不給你們找麻煩了……”

從那天開始，蔚強真的很少出門了，為了減少骨折的發生，需要出門時都是由父親背著。除了生活的拮據，蔚強帶給父母更多的是歡樂與自豪，他天資聰穎，記憶力極好，3歲時，他無意中聽到媽媽念了幾個親戚家的電話號碼，就記住了。每次有親戚家里串門，蔚強都會向他們展示自己背電話號碼的本領，親戚們對他的記憶力贊不絕口。

由于生活不能自理，蔚強到了上學的年齡后不能像其他小伙伴一樣去上學。為了不影響他將來的發展，夫妻倆一咬牙，以每小時5元的報酬請了一位大學生給他做家教，隔一天講一次課。蔚強很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學習時格外認真，3個月以后，鄰居家一個比蔚強大幾歲的小伙伴到他家來玩，出小學三年級課本里的題竟然沒考住蔚強，這讓蔚強的家教也忍不住嘖嘖稱奇。

晚上沒事的時候，蔚強便纏著父母講夸父追日、女媧補天等傳說。有次聽完女媧補天后蔚強好奇地問父親：“女媧補天時用的都是四四方方的完整石頭嗎?”父親回答說：“當然不是，就好像蓋房子，除了用完整的磚石外，還得用一些殘磚斷瓦，這樣才能把房子蓋成。”“這就對了。”蔚強高興地說：“那些身體健全的人如同完整的石頭，而我們殘疾人就像殘磚斷瓦，建沒這個世界，也缺少不了我們，爸爸，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做補天的殘石!

孩子小小年紀竟說出這樣的話，蔚小平凝視了兒子好久好久，才一臉莊重地點了點頭。

三

蔚強的生活除了學習外，沒有其他的娛樂。蔚強的二舅為了讓外甥有點樂趣，便在2003年6月的一天擺起了棋盤，說要教他下象棋，這是蔚強第一次接觸象棋，誰知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每天嚷著讓舅舅陪他下象棋。一開始，二舅讓他兩個馬他都嬴不了，沒想到只過了一個月，形勢就出現了逆轉，蔚強讓二舅兩個馬，二舅還是屢戰屢敗。這時的蔚強，已經不把啟蒙老師放在眼里了，他開始讓爸爸背著他到街邊下野棋。

蔚強學會下棋兩個月以后，凡是與他下過棋的人都說：“這孩子有天分!”當時，蔚小平和周連俊聽了這話并不高興，他們的想法是，兒子身上有殘疾，最好學中醫，將來也能養活自己，學下象棋又不能當飯吃。可此時的蔚強已經對象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除了白天到處找人下棋外，晚上還要抱著厚厚的一摞棋譜看個沒完。那股鉆研勁兒，對于一個只有9歲的孩子來說是很少見的。蔚小平和周連俊一合計，還是由著孩子的興趣發展吧!

為了能夠讓蔚強學得更專業，蔚小平求遍了包頭市的象棋界大腕，東河棋院、包頭巾少年宮都有蔚強的老師。包頭市棋院的丁建國和內蒙古的老冠軍孫啟忠，聽到蔚強父廣的故事后，感動得馬上主動提出無償教蔚強的棋藝。每個星期日的早晨，蔚小平都要背著蔚強坐公交車去昆區學棋。中午，父子倆湊合著吃口飯以后，蔚小平還要背著蔚強去下野棋最集中的地方——八一公園與老棋手過著。漸漸地常在這里下象棋的人都領教了蔚強的厲害，他們常常幾個人聯合起來對付蔚強也占不了上風。

2004年初，蔚強接到通知：包頭市少年宮決定，推薦蔚強參加1月12日在鄭州市舉行的第三屆全國青少年棋院棋類比賽。這個消息讓蔚小平和周連俊又喜又憂：喜的是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兒子終于可以參加正規比賽了；憂的是前去參賽的費用需要自理，這些年為給蔚強治病已經負債累累了。蔚小平和周連俊5年前下崗后，租了一塊地辦起了養雞場。幾年來，他們沒日沒夜地工作，已經養了近2000只雞，靠賣雞糞和雞蛋維持全家生活，每年的收入根本不夠蔚強看病和學習的支出，以前向親戚和朋友借的錢也一直沒有還上。“砸鍋賣鐵也要讓兒子參賽!”蔚小平說。比賽的前幾天，蔚小平和周連俊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將養雞場里的近2000只雞全部賣了，1月10日，蔚小平背著蔚強上路了。

四

到了鄭州后，按照第三屆全悶青少年棋院棋類比賽組委會的要求，參賽選手都要住到賽場附近指定的賓館里，蔚小平一問，這個賓館一天的住宿費是126元。為了省錢，他說服了組委會的有關負責人，破例住到距賽場幾公里以外的一個小旅館，一晚上才收10元錢。第二天一大早，蔚小平背著蔚強去吃早點。他給蔚強要了雞蛋和牛奶， 自己只啃了一個干饅頭。

接下來的幾天，蔚小平一自為蔚強在比賽中的精彩表現而自豪，因為在11場比賽中，不論是從三四歲開始學棋的對手，還是那些大師甚至特大調教出來的弟子，都被只學了半年象棋的蔚強斬于馬下。當蔚小平抱著蔚強站在10歲組冠軍的領獎臺上時，來自全國各地的小選手紛紛跑上來擁抱這位有殘疾的小伙伴，以示祝賀。上海代表隊主教練象棋大師董旭彬拍著蔚強的肩膀說：“這孩子，刀很快。”這一刻，蔚小平緊緊地抱著兒子，激動和自豪的淚水奪眶而出……

蔚強載譽歸來之后，他近乎傳奇的經歷傳遍了整個包頭市，許多象棋愛好者紛紛慕名前來向他挑戰。厚道的蔚小平和周連俊不論誰來都熱情相迎，當地的電視、電臺和一些報紙、網站報道了他們的事跡后，各地的棋友在贊嘆和同情之后，紛紛伸出援助之手。包頭伊泰公司的老總當地著名的民營企業家張雙旺聽說他的事跡后，馬上慷慨地拿出3萬元錢，作為小蔚強購買學棋用的電腦，和各種比賽的費用。蔚強感動地說：“張叔叔，您給我這么多錢，我用什么來報答您呢?”這位身高馬大的棋迷豪爽地說：“你好好學棋，爭取早日當上大師，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湖北武漢一位名叫陳亞豐的棋迷，聽了蔚強的故事，便把價值160元的象棋軟件無償地贈送給了他……

“下棋讓：我有了自信，我身體殘疾，如果不下棋的話，可能我什么都不如別人，可是我現在會下棋，多數成年人也下不過我，所以在下棋的時候我會感到自己是強者。更讓我開心的是，通過下棋，我認識了全國各地的棋友，感覺自己不再孤單，不再寂寞，可以說，象棋藝術讓我感到了生命更有意義，生活更加精彩。”當《生活日報》的名記馬純瀟先生采訪蔚強時，問他“下棋對你來說有什么意義時”，蔚強這樣回答說。

在父母的關懷和棋友們的幫助下，小蔚強學棋的勁頭更足了。2004年4月，11歲的小蔚強第一次有機會參加全國性的成人比賽。面對比他年齡身高都高出許多的對手，坐鎮內蒙古三臺的小蔚強毫不畏懼，九輪比賽下來，他取得了3勝2平4負的戰績。在2004年10月舉行的內蒙古自治區棋協杯中，他取得了成人組第九名的好成績，2006年7月，在鄭州市舉辦的又一次全國棋院棋類的少年比賽中，他又取得了12歲組第二名。

雪仍在下，雪花從天上落在地上，是那么的短暫，然而它們仍燦爛地開放著，用生命中最美麗輕盈的舞姿，把世界裝點得銀裝素裹，分外美麗……

夢想能否實現是未知的，但永遠為之奮斗的人，都可以從中找到自己生命的意義，使生命更加美麗，如同滿天開放的雪花。賽場快到了，又一場比賽開始了，如果蔚強拿了冠軍，就可以晉為大師。但他能否奪冠，對我們來說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蔚強正在為自己的夢想，像所有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樣奮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