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將亡夫的兩個子女撫養成人,她做苦力活,甚至賣血為女兒治病。在女兒腦死亡后,她忍痛將其器官無償捐獻,卻遭到了各方的誤解和打擊。僅僅是因為她繼母的身份,還是人們對器官捐獻心存偏見呢?
小女兒因突發性疾病腦死亡,身為繼母的她,在悲痛欲絕之余,為了讓女兒永遠活在人間,無償捐獻了女兒器官和遺體!
然而,她的舉動卻沒有換來多少掌聲,各種各樣的謠言和誤會紛紛襲來,此后一年多的時間里,來自工友、鄉鄰,甚至親人的誤解和打擊讓她一度選擇死亡來求得解脫!這背后究竟有著怎樣的心酸故事呢?
繼母之愛,讓逝去的女兒“永遠活在人間”
生長在湖南省醴陵市嘉樹鄉的葉青是個不幸的女子,1993年,與她結婚才兩年的丈夫突患胃癌去世,年僅25歲的她就成了寡婦。兩年后,葉青與同村的劉童結為了夫妻。劉童當時剛剛失去妻子,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過日子,大兒子已13歲,小的是女兒,才一歲多點,既做爹又做娘,劉童感到十分辛苦。葉青與他結婚后,將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條,日子越過越滋潤!然而,1998年5月的一天,劉童遭遇車禍,失去了生命!盡管再次喪夫,被人認為是“克夫女”,但因為長相漂亮,仍不時有人上門說媒,可葉青早已把兩個并非親生的兒女當成了自己的骨肉。她決定,不管生活多么艱難,都要好好地把他們拉扯長大!
葉青像男人那樣在沙船上挑沙石,盡管每天工作下來都累得幾乎全身散架,但回到家里,她將兩個兒女的飲食起居料理得舒舒服服。1999年,葉青的兒子何利考上株洲的一所中專,當時葉青家里還欠著8000多元債務,而何利一年的費用高達6000多元。很多親友都對葉青說:“你一個女人拉扯兩個小孩也不容易,干脆別讓何利讀書了,早點去打工,也可以減輕家里一些負擔……”葉青聽后說道:“我辛苦點不要緊,孩子錯過了讀書的機會,以后后悔也來不及啊!”為了讓何利順利入學,那個暑假,葉青同時打著4份工,幾乎每天都工作16小時以上。
葉青對兒子好,對女兒何芳更是疼愛有加。何芳從小就患有頭痛的毛病,葉青打聽到北京一家保健醫院生產的藥枕對治療何芳的頭痛很有效,但枕頭要500多元一個,而且每3個月就要換一個。為了減輕何芳的痛苦,葉青居然瞞著家人,幾乎每個月都到縣城賣一次血,換來的錢全都用在了女兒買藥枕的花費上……
2002年,何利中專畢業參加工作了,葉青原以為家里的日子會好過些,但何利一直對葉青有偏見和敵意,掙的錢并不愿意孝敬葉青。為了生活,體弱多病的葉青不得不背井離鄉,到距家100多公里的江西萍鄉一家超市做保潔員。
2006年6月底,14歲的女兒何芳放暑假了,葉青像往年一樣,把女兒接到自己打工的萍鄉。可就在何芳到萍鄉后不久的一天早上,何芳洗臉時突然用手抱住自己的頭,十分痛苦的樣子。等葉青走過去時,何芳已經倒在了地上……葉青連忙將女兒背到附近一家衛生院,很快又轉到萍鄉市人民醫院,可是由于病情嚴重,2006年7月5日,何芳再次被轉到江西非常有名的南昌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到醫院時,何芳已經處于深度昏迷,腦干反射全部消失,不得不靠呼吸機維持呼吸。經顱腦多普勒超聲診斷呈腦死亡圖形。醫生觀察12小時后發現無變化,于是在2006年7月6日上午確認為“腦死亡”。
葉青雖然只是個普通的打工嫂,但她也清楚腦死亡者是不可能救活的,望著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何芳,葉青一次又一次哭得死去活來。雖然何芳不是她親生的,但這么多年的相處,她早已把聽話懂事的何芳當成是自己的親骨肉!
就在葉青傷心得一籌莫展的時候,曾經介紹葉青來江西打工、當時在南昌做生意的老鄉丁力突然對她說:“既然何芳已經沒有希望了,不如把她的器官和遺體捐獻出去,這樣也算是我們替小何芳做了件有意義的事!”丁力話剛說完,葉青就氣憤地罵了他。她怎么也沒有想到,以前一直很關照自己的丁力竟然會說這樣的話,她是那么地愛自己的女兒,怎么會愿意把她的器官和遺體捐獻出去呢?這不是褻瀆女兒嗎?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媽媽呢?
但丁力并沒有放棄,他耐心地做著葉青的工作,說:“人死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如果把她有用的器官和遺體捐出去,不但可以幫助人,為死去的小何芳積德行善,而且,把她的器官捐給別人,也是她生命延續的一種方式,難道你真希望何芳就這樣一聲不響地死去嗎?難道你不想替她做最后一件有意義的事嗎……”在丁力的勸說下,這位平凡的農村婦女最終做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是啊,女兒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了,那就把她的器官和遺體捐獻出去吧,這樣做,不但可以讓她的生命延續,永遠活在人間,而且對需要幫助的人來說,更是一件大好事!
“是非”之痛,大愛之舉引來多少非議與打擊
由于我國在器官捐獻方面規定嚴格,在正式捐獻前,南昌大學醫學院的專家特意聯系到了中華醫學會器官移植分會副主任委員、衛生部器官移植重點實驗室主任陳忠華教授,由他出面接受器官捐獻。2006年7月10日,在南大醫學院,當著陳忠華教授的面,葉青簽下了無償捐獻志愿書,捐獻了何芳的角膜和心臟以及遺體。何芳的角膜和心臟給3個患者帶去了希望,而她的遺體也為南大醫學院提供了珍貴的醫用科研材料。
女兒離去后,葉青無心留在江西打工,她很快就回到了家鄉醴陵。可是,葉青剛回到家,何芳的幾個叔伯就上門來興師問罪。一個叔父罵道:“你是什么東西,你和何芳連血緣關系都沒有,你憑什么把她賣了,你這樣做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對得起死去的劉童嗎……”有一個叔伯還動手打了她。
誤解和打擊,讓剛剛失去女兒的葉青更加傷心!最讓葉青傷心的是來自何利的傷害。何利一直在株洲上班,就在葉青回家后的第三天,他聞訊趕了回來,一起來的還有當地派出所的兩名警察。原來,何利也和叔伯們一樣,認定葉青為了錢而活生生出賣了何芳的器官和遺體,警察在了解情況后,并沒有為難葉青,但何利卻怎么也不肯原諒繼母。他認為繼母一定賣了妹妹的器官和遺體,他甚至認為葉青之所以把妹妹帶到江西也是因為這個目的!盡管葉青耐心地向何利解釋,但何利最終還是和叔伯們一起,將葉青趕出了家門!
無家可歸的葉青只好暫時借住在村里一戶好朋友家。2006年9月底,葉青借住的好友家出現意外,好友的母親突患腦溢血,需要近兩萬元手術費用。好友還差1萬多元,于是開口向葉青借,葉青拿出200元,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只有這點錢了,你拿去!”好友很生氣,根本沒接這筆錢。事后,因為延誤了治療時機,好友的母親成了偏癱,她為此十分生氣,對葉青說:“我現在終于相信,你是一個多么歹毒的女人。你又不是傻瓜,如果別人不給你一大筆錢,你會把你女兒的器官給他?你明明那么有錢,而我對你一直那么好,我開口向你借錢救命,你居然不借……”聽到好友誤解的話語,葉青傷心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她想開口解釋,可此時的好友,怎么能聽進她的解釋呢?
葉青又一次無家可歸了,最后,好心的村長出面,將她暫時安置在村小學住下。可是,住到村小學不久,一天晚上,正在睡夢里的葉青突然被驚醒,只見房間里站著3個持刀的中年人,其中一個威脅道:“你不想死的話就把錢交出來!”葉青嚇得趕忙把身上的100來元錢掏給他們。歹徒看了一眼,罵道:“你打發叫花子啊,把你在江西賣器官的錢拿出來,不然我們不客氣……”葉青和他們解釋,說自己是無償捐獻,一分錢都沒有,可歹徒根本不相信。最后,他們翻遍葉青的住處,結果還是一無所獲。歹毒們不肯就此罷休,他們把葉青關到一個秘密的地方,對她說,如果不交出錢來就永遠也別想走……直到第四天,當葉青快撐不住的時候,才被一個獵人發現并救下!
經歷了這次生死劫難后,葉青的心中更加凄涼和傷感。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家鄉人難以理解的事情,所以才會有這么多的誤會和傷害!2006年11月底,葉青再次依依不舍地離開了自己的家鄉,來到此前打工的萍鄉,可是,在萍鄉的遭遇一樣讓葉青感到痛苦。幾乎所有的同事和認識她的人都認為她“靠出賣女兒的器官得到了一筆巨款”,她被認為是一個面善心狠的人,被描繪成可怕的繼母……
繼母之痛:捐獻之愛緣何如此傷痛
2006年12月,成功移植了何芳眼角膜的一名眼疾患者的父親,輾轉找到葉青。這位做老總的父親拿出3萬元錢感謝她,葉青不肯要,但老總對她說:“你只是一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打工嫂,但你的行為卻讓我們感動。因為您的善良,受到太多的傷害,請您無論如何也要收下,不然,我們一輩子都無法心安……”在老總的堅持下,葉青最后只好收下那筆錢。接受饋贈后,葉青面臨的流言蜚語更多了。不久,她離開了自己工作多年的超市,好不容易才在一戶教師家做起了保姆。
葉青每天的事不多,只要做一日三餐以及接7歲的小孩放學,工資800元。加上這里沒有流言蜚語的打擾,葉青感到很滿足,漸漸地淡忘了兒子以及親友們曾經對自己的傷害。尤其是對兒子何利,她并不怪他,她覺得,他也是因為太愛妹妹,一時沖動才會傷害她的!
2007年1月,葉青得知何利準備在株洲買房結婚,但手頭還差幾萬塊錢,于是將前不久人家送她的3萬元錢寄給了兒子。但過了一個禮拜,何利就根據匯款地址找到了葉青,一見面,他不是說關心的話語,而是將錢重重地摔向葉青,狠狠地說:“你算什么,你口口聲聲說沒賣我妹妹,那你說,你怎么會有這么多錢……”葉青委屈地說道:“我真的沒有那么做,你們是我的兒女,我怎么會那么做,這錢是人家事后給的!”何利不依不饒地說道:“兒女?你配做我們的母親嗎?你連個后媽都不配,你把我妹妹當成什么了,她當時還沒死啊!是你們活生生割了她的器官,是你們這些禽獸活生生弄死了她,你是殺人兇手,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永遠也不會放過你!”說完,他氣沖沖地走了。
葉青以為兒子會回株洲,哪知他根本沒有離去,何利似乎不將葉青逼上絕路誓不罷休。他找到葉青的雇主,對他說:“我是葉青的兒子,但不是親生的,她帶著我妹妹來江西打工,居然把我妹妹的器官賣掉了。當時我妹妹還沒死,你們請這樣歹毒的人做保姆,就不怕嗎……”雇主起初很震驚,但事后了解到真相,非但沒有為難葉青,還對她說:“你的行為讓我很感動,我們為雇用你這樣的保姆感到高興!”何利見自己的言語絲毫沒有影響到葉青,于是決定從雇主7歲的兒子下手。經過幾天的接觸后,他和那個小男孩熟悉了,何利趁機嚇那小孩:“你不知道吧,帶你的那個女的好兇好惡的,她把她女兒身上的器官割下來賣給了人家……”經過這么一嚇后,小男孩再也不敢靠近葉青了,一見到她就怕得直哭……沒有辦法,教師夫婦只好解雇了葉青。
2007年4月初,以前資助過葉青3萬元錢的那名好心人,得知了葉青的遭遇后,再次伸出援助之手,將她安排在南昌一家物業公司工作,還將自己的一套兩居室房子騰出來給葉青居住。遠在株洲的何利并不愿意看到母親生活安逸。他很快就打聽到母親的情況,再次找上門來詆毀自己的母親,葉青傷心地說:“再怎么說我也是你母親,也養育過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何利說道:“我從沒把你當成過母親。雖然你養育過我,但我一想到我妹妹,就怎么也不能平息心里的怒火。就算我妹妹真的停止了呼吸,真的死了,你把她的器官賣掉,我都不會原諒你,更何況我妹妹當時還有呼吸,你怎么能那么做呢?你太殘忍了,你一直狡辯不是賣器官,不是賣的話你哪來那么多錢,不是賣的話人家為什么要幫你,這不都是交易嗎……”
葉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現在器官和遺體都捐獻出去了,你究竟要我怎么樣才肯原諒我?”何利無言,但最后還是說道:“我不會讓你這么好過的,就算失去一切,我也要為妹妹討個公道。我一定會找出證據,讓你受到法律的懲罰,如果法律不能懲罰你,我也要懲罰你……”聽著兒子的話語,葉青感到毛骨悚然!
2007年6月,葉青在和何利的一次爭吵中,當場被氣得口吐鮮血,在醫院住了近半個月才勉強恢復過來。不到40歲的她看起來像個50來歲的人,葉青根本無法再像以前那樣打工了,她好幾次試圖自尋短見……2007年8月底,記者在南昌采訪到了這位偉大卻很可憐的婦女,她說:“我現在每天都活在苦悶里,看不到一點點生活的希望,多么希望親人和朋友們能夠理解我!”而葉青的兒子何利卻對記者說:“我永遠也不會原諒她,她只是我們的繼母,憑什么那樣做?她根本就沒有權利,她是個殘忍歹毒的人,必須受到懲罰!”
一位社會學專家認為:在我國,要避免葉青式的尷尬,需要從以下兩方面努力:一是腦死亡的立法。當人們普遍認同腦死亡就是死亡,那樣對器官捐獻就可以減少很多的誤解和阻力;二是器官和遺體無償捐獻的普及。這樣一來,至少不會使人一提器官捐獻就想到商品買賣!但這位專家同時表示,受傳統習慣影響,達成這兩點目標都是十分艱巨的事情!
(文中除葉青外全系化名)
律師點評:
(北京市岳成律師事務所杜永浩)
葉女士作為何芳的繼母,與何芳之間存在撫養關系,因此,在法律上,葉女士與何芳之間存在母女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是何芳法律意義上的母親。依照我國2007年5月1日開始實施的《人體器官移植條例》第八條的規定,公民生前未表示不同意捐獻其人體器官的,該公民死亡后,其配偶、成年子女、父母可以以書面形式共同表示同意捐獻該公民人體器官的意愿。根據這一規定,葉女士作為何芳的母親,有權利表示同意捐獻何芳的人體器官。
目前在我國司法實踐中,一般以呼吸停止和心臟搏動停止作為自然死亡的時間。但是,在醫學上,已經開始采納腦死亡作為死亡標準。此外,何芳的腦死亡是否屬于死亡,屬于醫療機構的職責和審查范圍,葉女士自然沒有能力和權力進行審查和判斷。因此,葉女士的做法無可非議。另外,從社會倫理的角度來說,家庭倫理與科學發生沖突的時候,倫理上的主觀感受應當服從和讓位于科學所保障的客觀利益。
(責任編輯/王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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