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守浪漫之約，他帶著亡妻骨灰游走天涯

一對貧窮夫婦相濡以沫，他們相約著“攢夠了錢周游全國”，就在丈夫辛苦打工攢錢的時候，妻子卻在一場事故中撒手人寰。大痛緣至愛，一諾踐終生!為了圓愛妻生前的一個美夢，心碎的丈夫騎上自行車，帶著妻子的骨灰，含淚踏上了愛的旅途……

患難半生，恩夏夫妻定下浪漫“五年之約”

“老婆，我們到九寨溝了，五彩池的水還真像人說的那樣呢，五顏六色的，真好看。老婆，你看到了嗎？”4月的九寨溝風光旖旎，水清洌洌地泛著綠，一個老人在五彩池邊的樹林里喃喃自語。他身邊放著一個黃色塑料盒，和一個寫有“鐘先后”字樣的靈位。老人神情恍惚，極溫柔地撫摸著一個鑲有女人照片的吊墜，他嘴角微笑著，卻眼中含淚，“老婆，你最常念叨的不就是九寨溝嗎？我們今天總算來了，你快看啊，滿地的野花都開了呀!老婆，你看得見嗎？”老人驀然放聲大哭……

氣溫早已回升，而老人依然穿著厚夾襖，全身臟兮兮的，他的異常舉動引來了許多游人圍觀。“媽媽，快看，瘋子! 一個小女孩大叫了一聲。老人默默轉過淚眼，柔聲地說：“孩子，別怕，我不是瘋子。”老人抹了把淚，悲喜交加：“我是帶老伴來旅游的，九寨溝是她生前最想來的地方啊……”聽了老人的解釋，再看看他緊緊抱在懷里的骨灰盒，圍觀的游人潸然淚下……

老人叫胡承基，重慶市渝中區人，中學畢業后進重慶川江電機廠當了一名機修工。進廠第二年，一個叫鐘先后的姑娘也來到電機廠。鐘先后原本是地質校學生，因家庭原因被下放到廠里做沖壓工。沖壓工是最累的工種，但外表柔弱的她卻堅持著干了下來，胡承基覺得這是個能吃苦的好女孩。利用自己機修工的身份，胡承基總徘徊在鐘先后的車間，時不時幫她干點重活。半年后，他們好上了。

1962年，兩人結婚了，不久有了一對可愛的兒女，每天下班回家，一人帶孩子，一人做飯菜，日子溫馨而甜蜜。但當時的物質很匱乏，胡承基和妻子每月工資加起來只有3元，還要贍養年邁的母親。一個皮蛋，鐘先后也會切成很多小塊分著吃，有點兒孩子吃剩的好吃的，夫妻倆總是推來推去，常常是菜都涼了也沒誰夾進碗里。

孩子漸漸長大，微薄的工資更是無法維持一家人的生活，胡承基就每個月提前從廠里互助會預支20元買米。沒有菜吃，鐘先后總是在每年春天買上大堆青菜做成咸菜，又用豆腐做豆腐乳，黃豆做豆豉……再困難的時候，一家人的餐桌上也不缺下飯的菜。勤勞賢惠的鐘先后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而且她總愛把一家人的衣服背到長江邊去洗。江邊離家有很長一段距離，每次洗完后，濕衣服就變得特別重，爬坡上坎地背回家，鐘先后總是累得氣喘吁吁。心疼妻子的胡承基勸她就在家里洗，鐘先后就說：“自來水費太貴了，我們省下水錢，又可以給娃兒買點菜吃。”

婚后第三年，胡承基上班時抬電機扭傷了腰，再也不能干重活。那時煤炭緊張，必須到指定的商店購買。每次，鐘先后都要跟一群大男人擠上半天才能買到50公斤煤。舍不得花錢請人挑，體重只有40公斤的鐘先后自己拿起了扁擔。從煤店到家，短短10分鐘的路程，她往往要艱難地挪上一個鐘頭。一個夏天，鐘先后挑著煤炭走在下坡的梯坎上，擔子越來越重，她實在受不了了，想停下歇歇。可剛放下擔子，裝煤炭的竹筐便往下滑去，鐘先后忙起身去抓，卻重心一偏從10多級的梯坎上滾了下去。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從地上坐起來時，鐘先后發現，自己的膝蓋擦破了大塊皮，鮮紅的血滲了出來，望著撒了一地的煤，這個堅強的女人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哭過之后，她借來掃帚，將滿地煤炭掃進竹筐，蹣跚著又挑回了家。那天晚上，胡承基在妻子洗澡時發現了她身上的傷痕，他內疚極了，漂亮的妻子跟自己結婚后吃的是男人的苦，干的是男人的活，從沒享過一天福，卻沒有一句怨言。胡承基在心里暗暗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對妻子好，要好好報答這個賢惠的女人!

苦日子終于在1 991年結束了，那一年，52歲的胡承基從廠里退休，他們的工資漲到了600多元，一對兒女也早已參加工作。沒有負擔，終于結束了缺衣少食的日子，胡承基覺得特別輕松，他開始尋思著“報答妻子”的計劃。妻子從沒出過重慶，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九寨溝的風光片時，她羨慕地說：“要是哪天能去九寨溝看看，這輩子也就沒白來了。”妻子微笑著滿臉憧憬的模樣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里。

那天晚上，胡承基撫摸著妻子已經開始斑白的頭發，對她許下了這輩子唯一的一個諾言：“老婆，我要再去打5年工，攢點錢，等你也退休了，孫子也該離手了。那時，我們一起去周游全國，去看九寨溝，去看海南島……一直到我們老得走不動了再回來。”胡承基講得動情，鐘先后聽了板著臉說：“我才不干呢!”胡承基愣了，鐘先后接著說，“娃兒大了不需要我們管了，我老得走不動了也不回來，要是我們倆誰走不動了，另一個就留下來陪著，到死咱們都在看景喲，多好啊!”胡承基哈哈一笑：“老婆，看不出來你還有點浪漫呢!”就這樣，兩人有了這個“五年之約”。

不久，胡承基在一家摩托車配件廠找了份工作，每月工資300元。盡管錢不多，但夫妻倆很滿足，兩人省吃儉用每個月存下500元。他們沒事時常常一起計劃著旅游的事，兩人商量著第一站就去九寨溝，然后是麗江、大理、桂林……

意外突來，六旬老人只身踏上愛的苦旅

命運弄人，胡承基和妻子的約定時間還沒到，一場意外卻突然襲來。

1993年，鐘先后剛退休不久。7月31日一早，毒辣的太陽便白花花地烤得人心慌。“爸!爸!我媽出事了……”上午9時，準備上班的兒子剛走到樓下，又撲爬連天沖了回來。“亂說啥子!”聽到兒子已經變調的聲音，正在教外孫女學拼音的胡承基喝斥道。“真的，我媽……我媽她死了!”兒子面色慘白，突然蹲在地上痛哭失聲。“一定搞錯了!”聽了兒子的話，胡承基像在夢里，他跌跌撞撞地沖出家門，感覺整個世界都搖搖晃晃。

鐘先后是10分鐘前提著菜籃出門的，臨走還嗔罵了胡承基一句：“你是屬豬的呀？又把襪子甩在沙發上，臭毛病這輩子都改不了!”出門走兩步，鐘先后又折轉身，問老伴想吃什么菜。“你隨便嘍，你弄啥子我就吃啥子唄。”胡承基一邊哄孩子，一邊抬頭給老伴做個鬼臉。“看你這嬉皮笑臉的樣我就煩!天天隨便隨便，那中午我還是給你做紅燒肉吧。”胡承基小孩一樣忙點頭：最愛吃這個了。誰能想到，妻子出門回頭那平常的一笑，竟是留給他的最后一個微笑了。

胡承基剛下樓，便看到一大群人圍在馬路中間，那只熟悉的菜籃躺在10米開外，孤零零的。胡承基發瘋似的撥開人群沖進去，發現老伴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胡承基抱起老伴，拼命地叫她，可老伴沒絲毫反應，120來了又走了，他們說老伴早已停止了呼吸。看著醫生離去的背影，胡承基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醒來后，混沌不堪的胡承基感覺口渴頭暈，他竟像往常一樣大喊了一聲：“老婆，給我一杯水。”但回應他的只有空蕩蕩的房間和遺像中老伴的笑臉……整整一周，胡承基都吃不下東西，靠輸液撐了過來。門前那條通往菜市場的路，老伴走了20多年，胡承基怎么也沒想到，有一天坡上會塌方，恰恰砸到了他心愛的妻子。

54歲的胡承基開始獨自面對生活，他驀然發覺，沒有老伴的日子，世界都是空空蕩蕩的。飯菜不再可口，生活沒了秩序，身邊再沒了那個總愛絮絮叨叨的人……寂寞的夜里，胡承基常常望著愛妻的照片喃喃自語：“老婆，我們說好5年后一起去周游全國的，現在才兩年啊，你怎么就撇下我一個人走了呢？！”

生活越是混亂，胡承基越是懷念妻子，他常常后悔自己沒早點帶妻子出去看看。妻子走了，胡承基覺得再打工掙錢已經沒了意義，便辭掉了工作。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個月，一天夜里，胡承基做了個夢，夢見妻子在車站，背著個包袱跟他招手，儼然是要一起出門呢。他聽不見妻子的聲音，卻看得清她的微笑，那是多么開心的笑啊!“老婆，你是想跟我一起出去旅游嗎？”醒來的胡承基淚流滿面，“好，咱們下周就出發！”

得知父親要帶著母親的骨灰周游全國，兒女都堅決反對，一則因為父親年事已高，一個人出門怕路上出事；二來覺得這樣做畢竟不太正常，怕周圍人知道了嘀咕。胡承基理解孩子們，他寬厚地說：“我知道你們擔心我，甚至以為我在發神經。放心吧孩子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反正你媽都走了，我要是出了事，也好早點去追她。”聽了可憐的老父親這深情而悲涼的話，無奈的兒女潸然淚下。

胡承基買來地圖，又查了大量資料，他將路線制定為從重慶出發，經四川、云南，廣西等地先到最南部的天涯海角；然后再經廣東、遼寧等省，到我國最北邊的漠河：之后再返回陜西，經甘肅、青海等地到達我國西部邊境西藏……胡承基算了筆賬，總行程數萬公里，不算吃住，光是交通費就需要好幾萬塊錢，而胡承基此時所有積蓄一共不到5萬元。如何完成與妻子的約定？望著門口那臺已經破舊不堪的永久牌自行車，曾是市老年協會自行車騎游隊的胡承基瞬間決定：不坐車，就騎自行車！1994年3月，胡承基就這樣踏上了特殊的旅途。

第一天上路，胡承基馱著沉重的行李騎了兩小時就累得不行了，他在一個小賣部買了瓶水，休息了10分鐘才又上路。一整天下來，他雙腿已經抬不動了，盡管休息了一個晚上，但第二天他還是只前進了不到50公里。

到達成都后，胡承基在一個小巷里看到一個做工藝品的小店，他特地花15元錢，用妻子的照片做了一個吊墜，此后幾年，這吊墜一直掛在他的脖子上，他覺得這樣一來，“老婆就能跟我一起看景了。”

走遍全國，癡心老翁穿上花衣與妻“合影”

按照與妻子生前的約定，胡承基將旅游的第一站選在了九寨溝。進九寨溝的路崎嶇難行，還不時有飛石墜落，險情迭起。顛簸了一路，胡承基就對老伴嘮叨了一路：“路不太好，老婆，你要坐穩了”“老婆，我們現在已經上山了，翻完山，就到九寨溝了”……

一天傍晚，行至四川汶川縣時下起了大雨，周圍沒有旅店，胡承基連忙脫下外套蓋上骨灰盒，絮叨說：“老婆，你不要怕，有我呢!”突然，頭頂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他抬頭一看，一塊巨石正從山頂滾落下來!胡承基來不及細想，拼命蹬著踏板，卻因用力過猛自行車失控向路邊坡地斜沖出去，撞在一棵大樹上才停下來。胡承基雙手和膝蓋全破了，他顧不上疼痛，匍匐著爬過去，抱起老伴沾滿泥巴的骨灰盒，焦急地說：“老婆，你摔疼了吧？”他扯起衣袖將骨灰盒擦了又擦，心疼地放回車上。這時，他發現那塊從頭頂落下的飛石竟然有幾噸之重，這一摔正好救了自己的性命!他摸著吊墜淚流滿面：“老婆，是你在保佑我吧?”就這樣，一路艱難跋涉，一個月后胡承基終于來到了九寨溝，于是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游完九寨溝，胡承基帶著“老伴”繼續前行。那一年，他已經55歲，每天7點出門，8點才停下，體力嚴重透支，好幾次，他與死神擦肩而過。

又是一個雨夜，胡承基騎車到了西昌，一個長下坡時，剎車突然斷了，眼看就要和一輛客車相撞，危急之中，他奮力跳下了自行車。那一瞬間，他想起了上次經歷，不忍心再讓“老伴”被摔，跳車時，他將老伴的骨灰盒緊緊地抱在懷里。這次，胡承基不但手、腳剛愈合的傷口再次摔傷，頭部也摔出了4厘米長的一道口子……

1995年5月，胡承基的盤纏已經花光了，到北京八達嶺時，50元的門票他已買不起。于是他就站在門口，拿出相機，先請人給自己照張相，然后取出妻子的花衣服和裙褲穿在自己身上，站在原地再拍一張。“老婆，我沒用，不能帶你進去了。但是這兒也可以看到長城，我們合張影好嗎……”他一邊擺姿勢一邊喃喃絮叨，越講越心酸，覺得愧對妻子，忍不住掉下淚來。他怪異的舉動引來許多人圍觀，工作人員也忙上前詢問。知道了事情原委，好多游客不禁抹起了眼淚。看著胡承基身上已經破得不成樣子的夾克，一個山東女游客當即硬塞給他200元錢：“老人家，您拿去買件夏天的單衣換上吧!您這樣子，去世的阿姨知道了，心里也不好受啊……”工作人員免去了他的門票，胡承基感動不已，就穿著老伴的花衣服給工作人員和好心的游客深鞠一躬……

都說一個人的旅途是寂寞的，但胡承基并不覺得，一路上他不停地對老伴說著看到的美景。一天下午，到了拉曲草原附近，自行車突然爆胎了，他只好背著沉重的行李推車步行。這里海拔4000多米，本就缺氧，這下更是呼吸困難。胡承基心跳得厲害，眼前開始發花。他再也走不動了，緊抱著老伴的骨灰盒終于倒了下去。朦朧中，他想起了老伴和他的浪漫之約：“要是我們倆誰走不動了，另一個就留下來陪著，到死咱們都在看景喲……”他仿佛看到老伴正從開滿野花的拉曲草原向他緩緩走來，依然是那瘦削的身影和燦爛的笑臉……

不知過了多久，胡承基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汽修店的椅子上。見他醒來，老板忙給他端來了糖水。原來，胡承基因為高原反應昏倒在路邊，汽修店老板次仁尼瑪救了他。次仁尼瑪聽了胡承基的故事感動不已，幫他免費修好了自行車，又送了一個氧袋，將老人的行李包塞滿了食物，才揮手送他上路。

一路艱險一路情，胡承基走了一路，他和老伴的故事也感動了一路。除江西、福建、安徽之外，幾年來，胡承基帶著愛妻的骨灰走遍了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終于了卻了妻子遺愿。1998年，胡承基將妻子骨灰安葬在重慶市江北區華夏陵園。這特殊的旅行，耗盡了胡承基一生的積蓄，如今，他生活非常簡樸，一件5元錢的背心他可以穿上5年。2006年，胡承基隨兒女搬了新家，那個和妻子一同住了20多年的小屋本可以出租貼補家用，但胡承基堅持空置，因為那里有他和妻子的回憶。2006年7月28日是妻子的忌日，胡承基獨自待在那里陪她說說話……

(責任編輯／唐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