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險為夷,自古以來都是矛盾雙方中弱小一方所希冀的,在劍拔弩張的情勢下,弱者更是孜孜以求,那么,如何“以柔克剛”、如何避其鋒芒,以另外的“力挽狂瀾于既倒”.僅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定力是不夠的,那么,以三寸不爛之舌退百萬洶洶之師,便成了近乎唯一的選擇。讓我們看一看《左傳·僖公二十六年》中古代舌辯大師的杰作吧!
夏(齊孝公九年,即公元前634年),齊孝公(名昭,公元前642年起在位十年)伐我(《左傳》是為魯國史《春秋》作傳的,此即指魯國)北鄙(邊疆),衛人伐齊,洮(táo)之盟(公元前652年,魯、衛曾有洮邑會盟,相約互助)故(原因)也。公(指魯僖公)使(派遣)展喜(字乙,魯大臣)犒(kào,慰勞)師(齊軍),使受命(辭今)于展禽(名獲,魯賢者,食邑柳下,私謚“惠”,世稱“柳下惠”)。齊候(即齊孝公)未入竟(通境,即指上文“北鄙”),展喜從(跟從,此指“迎候”)之(指齊孝公),日:“寡君(對自己國主的謙稱)聞君(指齊孝公)親舉玉趾(對對方出行的敬稱)將辱于敝邑(對己方城邑的謙稱),使下臣犒執事(辦事的官吏。此婉指齊孝公,表示不敢直指齊侯)。”齊侯日:“魯人恐(懼怕)乎?”對日:“下人恐矣,君子(有見識的賢人)則否。”齊侯日:“室如縣(即“懸”)罄(應為“磬”,禮樂器具)。野無青草,何恃(倚仗)而不恐?”對日:“恃先王(指下文提到的周成王)之命。昔周公(即周公旦,周武王之弟,西周大政治家),大(太)公(即姜太公姜尚,字子牙,齊國立國者)股肱(大腿與大臂。比喻極得力的輔佐者)周室,夾輔(左右輔助)成王(周武王之子,武王死時尚年幼,周公旦攝政)。成王勞(慰勞)之,而賜之盟(盟約),日:‘世世子孫無相害(侵害。周公歸政成王,成王封周公于魯,封太公于齊,兩國接壤)也!’載(記載盟約的文書)在盟府(掌管盟書的府衙),太師(應為“太史”,掌管盟書的官員)職(執掌,掌管)之。桓公(名小白,齊桓公,公元年685年即位,在位43年。成為春秋時期第一霸主)是以(借此)糾合(聯合,召集)諸侯,而謀(解決)其不協(不和睦),彌(彌合,補救)縫其闕(缺失,不足),而匡(扶助,救助)救其災(災難),昭(顯示)舊(原有的)職(職責、本分)。及(等到)君(指齊孝公)即位(繼任),諸侯之望(盼望)日:“其率(遵循,沿著)桓之功(功績、功業)!’我敝邑用(以,因為)是此不敢保聚(為保城而聚眾扼守),日:“且其(他,指齊孝公)嗣世(即位)九年,而棄(拋棄)命(即指前文“桓之功”)廢(廢除)職(職任,亦指齊桓公之諸“功”)?其若先君何(若……何,固定格式。此意為“怎么向先君交待呀”)?君(指齊孝公)必(一定)不然(這樣)。’恃此而不恐。”齊侯(齊孝公)乃(便)還(回去)。
《左傳》作為我國先秦時期極為重要的典籍之一、是歷電巨作,也是文學名著,其記事的精彩周詳,使其具有高度的史料性,同時又使其具有了記事散文的典范意義,而其在人物語言上的精雕細琢,從《展喜退齊師》中,也色彩鮮明地體現著。
哥篇前幾句.寥寥數語,把事件的情境清清楚楚地交待出來,干凈利落,無一贅詞:齊師入寇,衛人使其有所顧及,魯僖公遣使,柳下惠授辭。那么展喜的虎口拔牙之使命能否如愿以償,立即成為全篇的焦點。
第一個回合,齊孝公勝券在握地居高臨下問道:“魯人恐乎?”此一動問,當然他自有答案,即“恐”!展喜沒有針尖對專芒地“視死如歸”一般痛斥入侵者,因他的使命不是表層意義上的“維權”,而是要收到實效,所以、他以照應齊孝公的心理期待為自己的答對基調,“小人恐矣”,這種“示弱”之冬很容易消弭齊侯的敵對感,為以岳對方接受自己的“懇談”創造了必需的心理條件:隨岳一句“君子則否”引發齊孝公的疑竇:齊師猛若狂颯.聽過之處玉石俱焚,魯人朝不保夕,安有不懼之理?齊孝公果然說魯國國內已空空如也,田墾則寸草下收,“何而下恐”?從目空四海的倨傲到疑惑下解的提問,齊孝公的心理己由俯視改為了平視了.這對展喜后面的雄辯滔滔最終導致“齊侯乃還”,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
在齊魯兩國的常年殺代中,除了間或有之的和睦,魯國大多處于弱者位置,這是歷代魯君共同的悲哀。展喜此番受命于危難,他是有各而來,因一旦舌戰失敗,后果不堪設想。那么,他的致勝寶典是什么呢?
雖然有一偏頗的古語“春秋無義戰”流傳甚廣,但客觀上說,在禮樂尚未完全崩壞的春秋中前期.古之“禮法”仍讓那些野心滔天者心有余悸,那么,“禮法”、“成規”往往成為弱國小邦的堅盾。展喜恰恰是以成王、周公、太公、桓公的連連痛擊齊孝公的“軟肋”,以有理有據的三寸下爛之舌壓倒了氣沖斗牛的強者。他歷數成王有命、太公受命,桓公遵命的皇皇史事,指出齊師代魯是孝公“棄命廢職”,兩相對照、高下自見.而一句借諸侯之口的設問“其若先君何”,使前面的義正辭嚴,轉而語婉氣和,隨后一句“君必不然”,又為齊孝公輔墊了下臺的階梯。齊孝公無言以對,只得掃興而歸。
民國時賢林紓在其《左孟莊騷精華錄》中談及本篇時稱:“文字中有下一字,造一語、重如山岳,震如雷霆……即此篇‘恃先王之命’五字是也:文字中有使人歡悅,使人疑駭……《左氏》則堂堂正正,下一字,即使人無可移易。”確為有得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