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年,讀書若干。庸常的書不必再提,幾本出色的,不能不記憶猶新。
一直對生與死的問題很好奇,我帶著疑問讀了《生命的肖像》,作者是德國的貝阿塔·拉考塔和瓦爾特·合爾斯,里面的文字和照片讓人震驚。
瓦爾特是個攝影師,用相機拍攝了一些人的生與死,他們中有科學家、官員、警察、作家、銀行家、醫生、農場主,甚至還有幾歲的孩子和剛出生的嬰兒。無論是誰,都是兩張照片并列,一張是活著時的狀態,一張是死亡后的表情。
小姑娘艾爾米拉·桑·巴斯蒂安生前的肖像,插著鼻管,受盡疾病折磨的眼睛看上去憔悴無光。
去世后的她戴著軟帽,合眼安睡,再也不會用小手的抓握應答父母的呼喚,貝寧太太婚姻不幸,丈夫是個暴君,唯一的女兒遠嫁非洲,她曾經去過一次,臨終的愿望就是能再去一次非洲,52歲的海納·施密茨先生身體一向很棒,頭腦敏捷,直到他患上腦癌,逐漸遺忘所有的事情,每一次看到攝影師瓦爾特都問:“我的老天,你是誰?”
他的生活混亂不堪,需要把每件物品都貼上標簽:柜子、椅子、電視、冰箱……朋友們都鼓勵他和病魔作戰,把病魔打垮,可是死神最終還是把他收納帳下
是的,這就是死亡。
這是一本殘酷的書,但卻有助于我們保持清醒。很多時候,我們的愿望過于熱切,忘了生命只是一趟不知道來路也不知道終點的旅程。我們過于看重大房子、小汽車、鈔票、美人,卻忽略了生命最本質的愛、道義、友情和責任,而它,勢必演變成最后的遺憾,無可改變。
這本沉重的書,卻是和一本輕靈的書一起買回來,并肩站在我的書架上。《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是本了不起的童話書,雖然沒有什么鄭重其事的故事可言。真巧,作者舒比格也是德國人,看來德國人是個活得很真實的民族,對于死,對于生,都有他們自己的理解,既不回避,也不人為地把它變得沉重——簡單的文字卻在人的心上刻出深深的劃痕。
看這一則:“洋蔥、蘿卜和西紅柿,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它們認為那是一種空想。南瓜不說話,它只是默默成長。”看看你的周圍,有沒有被忽視的南瓜,比如愛,比如情,比如關心,在默默生長?而你,是不是也愿意做一顆默默生長的南瓜?
許多時候,我們就像這本書里那個橫穿沙漠的駱駝一樣,過一個沙丘,還是一個沙丘,結果在最后一個沙丘前面,沮喪地停住腳步,卻不知道沙丘的后面,是水、樹和鮮嫩碧綠的青草——
這個故事真叫人觸目驚心。
而當一個人滿懷自豪地向另一個人炫耀他發明的椅子、桌子、房子、門的時候,卻不知道,對面這個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發明的人,卻發明了雨和風。小心啊,小心,你的身邊,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坐著一個謙虛的上帝,而你正在喋喋不休地夸耀自己。
《植物的欲望》是我早就買來的一本書,去年年底才開卷去讀。作者是美國的邁克爾·波倫,一個熱愛園藝的家伙,一邊種蘋果,一邊考慮蘋果是從哪里來的,一邊在園子里給花授粉,一邊考慮這個園子到底是誰的。你的?我的?蘋果的?還是蜜蜂的?考慮到后來,發現這個所謂人類世界,只不過是人類的一廂情愿罷了。我們其實就是生態鏈中最普通的一環,我們的世界里,蘋果是用來吃的,而在蘋果的世界里,我們不過就是它的雇工,替它干活,嫁接、打藥、剪枝、授粉。
這是一個多么有趣的視角啊,偷偷環顧四周,我們這種自以為是的動物,正在被多少高瞻遠矚的植物悄悄利用,包括我們家陽臺上那兩盆含苞待放的扶桑。
書讀得多了,世界就變大了,人就變小了,心就變大了,宇宙就變小了,一本一本的好書紛錯疊加,坐擁書城,我,就是布衣王侯了。
(陸小林摘自《中國青年》2007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