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 之
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杰馬耶勒家族的老宅,外墻全部由黑色石塊砌就,已經有400年歷史。2006年11月22日星期二,穿著黑色喪服的人群,排成長隊走進這里,吊唁一天前剛剛被暗殺的工業部長皮埃爾·杰馬耶勒。
在靈堂外面的花園里,新矗立的皮埃爾雕像的周圍,貼滿了照片,全是黎巴嫩動蕩政局之下,死于暗殺的基督教政黨的重量級人士。前來吊唁的人從出租車上走下,就連司機都感慨萬分:“在我們黎巴嫩,杰馬耶勒家族的命運,像美國的肯尼迪家族一樣,就是一幕接一幕的悲劇。”
家族成員隨時準備面對意外
皮埃爾的遺孀、33歲的帕特里夏,并不是一個天生的“杰馬耶勒”。上大學的時候,她結識了比自己高一級的皮埃爾·杰馬耶勒,和皮埃爾的相愛,讓帕特里夏的人生軌跡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1999年9月25日,這對情侶步入婚姻殿堂的重要日子,是在地中海島國塞浦路斯度過。不是因為那里風光秀麗,而是皮埃爾的父親——阿明·杰馬耶勒,黎巴嫩前總統、長槍黨的領袖,因為政治斗爭失利被迫流亡國外,后來輾轉定居塞浦路斯的緣故。有人威脅說,假如阿明膽敢踏進黎巴嫩半步,他將面臨被干掉的風險。直到2000年,對阿明的人身威脅才被解除,老總統得以重返故里。
奇異的結婚地點,似乎揭示了杰馬耶勒家的特殊之處:凡是以此為姓的家族成員,隨時都要準備面對意外;而當意外襲來之時,必須保持一顆堅強的心——因為這種意外,不是第一次降臨,更不代表就是一種終結。
在吊唁儀式上,帕特里夏雙頰蒼白,眼窩深陷。暗殺事件之后,這個年輕的寡婦,兩個孩子的媽媽,一直試圖克制悲傷,讓自己在外界面前保持一副堅定而平靜的狀態。她心里清楚,一個姓杰馬耶勒的人,無論何時何地,“必須時刻聽從上帝的召喚”。
為自由和獨立父親準備重返戰場
2006年11月23日,皮埃爾遇刺第二天,下葬的日子。
皮埃爾的父親,年邁的阿明·杰馬耶勒獨自坐在家族成員長眠的地下墓室,為兒子送行。他凝視著墓室光滑的大理石四壁,上面刻滿了為政治理想獻身的家族成員的名字。他單調而平緩地念出一個接一個名字:侄女馬婭去世時只有4歲;兩年以后,馬婭的爸爸巴希爾剛剛以高票當選黎巴嫩總統,還沒來得及宣誓就職,就死于刺客之手;阿明·阿蘇阿德和曼紐爾,是阿明·杰馬耶勒的兩個外甥,他們死在長年累月的內戰之中。
2006年11月21日,在政府擔任工業部長的皮埃爾·杰馬耶勒,乘坐汽車經過貝魯特北郊的久達伊德地區,突然遭遇不明身份的槍手襲擊。盡管沒有組織宣布對暗殺事件負責,但是所有分析人士的矛頭,全部指向黎巴嫩國內親近敘利亞的政治勢力,真主黨首當其沖。
皮埃爾遇刺的時候,黎巴嫩正處在風暴前的平靜。在黎巴嫩國內,政治勢力明顯分成兩派:親近敘利亞的,還有反對敘利亞的。前者以真主黨為代表,主張黎巴嫩全面向敘利亞靠攏;后者的代表,就是創建于1936年的長槍黨,這是一個基督教馬龍派的政黨,創始人就是皮埃爾的爺爺,(老)皮埃爾·杰馬耶勒。老皮埃爾原是貝魯特一名普通藥劑師,懷著民族獨立的政治理想,一手打造了長槍黨,先是反對法國的委任統治爭取獨立,1958年又反對埃及總統納賽爾的干預。
然而,復雜的政治局勢讓黎巴嫩面臨分裂的危險。由于處在中東兩大強國——以色列和敘利亞的夾縫中,其間又摻雜復雜的巴勒斯坦問題,黎巴嫩獨立以后,和平差不多成了一種奢望。由于敘利亞長期干預黎巴嫩局勢,上世紀80年代,敘利亞差不多已經成了“黎巴嫩最大的權力經紀人”,黎巴嫩歷任總統、總理和議長上臺后,首先要到大馬士革(敘利亞首都)面見阿薩德(敘利亞已故總統),聽他面授機宜。
敘利亞長達20年的控制,激起黎巴嫩反敘勢力強烈不滿。2005年遇刺的前總理哈里里,還有現在的皮埃爾·杰馬耶勒,都是反敘陣營的勁將。2005年哈里里的意外去世,敘利亞成為最受懷疑的幕后指使者,聯合國要求成立國際法庭審理此案,黎巴嫩總統拉胡德(親敘派)則強調,國內問題必須國內解決。而在政府內部,身為工業部長的皮埃爾·杰馬耶勒,恰恰是支持成立國際法庭審理此案的重量級人物。2006年11月21日(皮埃爾遇刺當天),聯合國安理會一致同意設立國際法庭。就在形勢對親敘派急轉直下的當口,密集的槍聲打破了黎巴嫩的政治平衡。敘利亞,還有黎巴嫩國內的親敘政治勢力,再一次成了大家懷疑的對象。
面對種種猜測,阿明·杰馬耶勒卻能坦然地置之度外,因為他此刻最關注的,不是已經無法挽回的過去,而是岌岌可危的未來。1982年弟弟巴希爾遇害以后,阿明成為黎巴嫩新的總統,直到1989年方才卸任。多年告別政治舞臺,再加上今天的意外打擊,沒有消磨老杰馬耶勒的勇氣,反而激起他旺盛的斗志:“我們的目標就是,建立一個自由而獨立的黎巴嫩。為實現這個目標,杰馬耶勒家已經流了很多鮮血,但我們準備繼續下去。”有一種傳聞說,在這個關鍵時刻,阿明·杰馬耶勒有重新出山的打算。
下一個由誰登場?
在葬禮上,走來了皮埃爾的堂弟納蒂姆·杰馬耶勒。24年前父親巴希爾遇害的時候,他和妹妹尤曼娜還是不諳時事的孩童。從巴黎大學法律專業畢業后,納蒂姆在25歲成為一名律師。
堂兄的意外去世,無疑把納蒂姆推到政治舞臺的中央。作為這個家族新生代的代表,納蒂姆沒有推卸的余地。他說:“他的離去,對家族所有成員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當不幸傳來的時候,我馬上就明白了,現在輪到自己登場了。”
還有一個人也需要“熱身”。假如說皮埃爾長得像媽媽,那么他的小弟弟薩米·杰馬耶勒,就完全繼承了父親(阿明·杰馬耶勒)的外貌特征。和平易近人的哥哥相比,薩米性格更倔強,為人處事稍欠圓通。雖然只有25歲,他還是表現出同齡人少有的成熟。葬禮結束以后,他還要趕回巴黎完成畢業論文答辯,他選擇的題目是:《黎巴嫩未來的政治版圖》。
在這個年輕的杰馬耶勒的腦海里,家族的政治信仰單純而崇高,就是爭取自由和獨立,反對一切想把黎巴嫩置于自己控制之下的強權:“我們家的人,一代接一代,都為這個政治理想奮斗,領導國家對抗強權。這就是我們家的遺產。”不過,復雜的政治局面讓這個杰馬耶勒的新生代人物,開始對黎巴嫩的未來催生了新的政治構想,薩米認為,也許按照宗教信仰劃分版圖,實現區域高度自治的聯邦制管理方式,更適合黎巴嫩的現狀:“為了制止不斷爆發的流血沖突,我們也許可以考慮突破一下傳統的束縛。現在的政治體制,無力制止流血與仇殺,哥哥就是這種體制的犧牲品。”
在嫂子帕特里夏的腦子里,現在想不了這么深遠。她現在最苦惱的事,就是怎么讓孩子明白爸爸一去不歸的現實?她說:“一個心理醫生勸我,一定要親自告訴孩子而不是讓他們從學校得知這個噩耗。可是,大兒子阿明剛剛6歲,他一刻不停地問我:‘為什么我再也見不到爸爸了?我只好說,爸爸去了天堂,他會在夢里回到你的身邊,他會一直悄悄地陪著你的。”在還不懂事的孩子面前,帕特里夏只有忍住悲傷,其實在內心深處,她還有一個無法言語的擔心:兩個姓杰馬耶勒的孩子,會不會像他們的爸爸那樣,長大了仍被卷進政治的漩渦?
(編譯自法國《巴黎競賽畫報》)
編輯:王克峰
海外星云 200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