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哪塊云彩會下雨,稍有風吹草動就可能出亂子。”多年以后,趙超英這樣表述自己初到河北青縣時的心情。
2001年,趙超英來到位于河北滄州地界的青縣擔任縣委書記。雖然他此前已經在其他地方擔任過縣委組織部長、縣長等職務,但是只有在成為一個縣的真正一把手后,他才感到做縣委書記的難處。
擺在趙超英面前的一個典型難題,就是時樓村的上訪。
時樓村是一個只有500多口人的小村,卻是青縣有名的亂村。村民大多數都姓“時”,只是因為居住地域分成南院、北院。南院人多,選票多,當干部的自然多,得到村里好處也多。北院人少,當干部的少,很難參與村里事務的決策,受益也少。兩院沖突愈演愈烈,北院上訪告狀不斷,先找鄉后找縣,解決不了又到市、省及國家有關部門“要說法”,成為有名的“上訪村”。鬧到后來,村民們提出“堅決分村”。
于是,縣委派出的工作組進駐時樓村。“病根”找到了,“實際上,就是個政治參與問題”。工作組成員想,《村委會組織法》中規定“村委會可以召集村民代表大會”,可否以每10戶為單位,選一個代表,南北院都有份,坐在一起商量問題?根據村民提議,時樓村設了一個村民代表大會主席來召集村代會,“南北代表”協商共同處理了兩件村務。但是,由于這種協商只是臨時“坐在一起”,協商停止后,雙方故態復萌。
為什么不讓民主協商成為制度呢?北院村民代表經選舉進入村代會,村民代表大會變為村內常設性的議事、決策和監督機構,大家雖然還為一些老問題吵來吵去,但最終還得服從多數代表的意見。
心態平和了,注意力轉向生產和建設,時樓村修了路燈,打了機井,接通了有線電視,辦起了新型合作醫療。
一個村由亂到治的經歷,觸動了青縣決策者的思考。
自打農村實行“大包干”后,趙超英就明顯地感受到:農民“不聽話”了!再后來是干群關系緊張,上訪農民越來越多,大部分村子兩委之間鬧矛盾。他認為問題的根源在于農村的黨支部軟弱渙散,農村黨支部、農村黨員先進模范作用發揮得不好。
“病根”找到,“藥方”也就開出來了:整頓農村黨支部。
但是結果卻不如人意。趙超英說:“回過頭看,是我們錯了,并不是農村黨員干部軟、不負責任。他們明白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干了,必須要變,但他們不知道怎么變。而我們卻總是說要‘堅持這個、堅持那個’,不讓變。生產力發展了,生產關系調整了,你的體制不變、工作方法不變怎么行!”
時樓村的變化,讓趙超英看到了問題的答案和解決問題的希望。如果說,時樓村的“病根”就是個“政治參與問題”,那么所謂的“政治參與問題”的實質,不就是農民要自己當家作主嗎?
如石擊水,時樓村由“亂”到“治”引發連鎖反應,新的村治模式在青縣迅速推開。
2002年9月至2003年1月,青縣分兩批在23個村進行了新模式試點。目前,全縣345個村全部建立了村民代表會議。
村民代表會議是經常性議事機構,村民代表由全體村民選舉產生,每5—15戶選出一名代表。經村民會議授權,村民代表會議享有決策權和監督權。不同農戶選出的“利益代言人”(村民代表),都可以在村代會這個常設性平臺博弈后形成決策。村委會對村代會決議如有異議,可提請村代會復議,或建議召開村民會議作出最終決定。村民會議確定的合法決議,村委會必須執行,否則應提出辭職。村黨支部主要在政治、思想和組織上發揮領導作用。
趙超英用三句話概括這種機制:黨支部抓大放小,領導核心到位;村代會由虛變實,決策監督到位;村委會依法管理,職責權力到位。
新模式實行后,給青縣農村帶來巨大變化:農民人均純收入由2002年的2842元上升到2006年的4018元;2003年以來,青縣農村信訪總量逐年下降,全縣有37個“上訪村”自動息訪,因村班子問題上訪的基本絕跡。
然而這種機制有人質疑:“支部書記還是不是一把手?”;“支書說了不算,村民說了算,基層黨組織會不會被邊緣化?黨的領導又如何體現?”
“黨支部在村民自治體制以外說自己是‘核心’,沒有用,沒人聽,硬當‘核心’反會壞事。必須進到體制中去,贏得民心才行。”《青縣村級組織規則》規定:村支書要競選村代會主席。也就是說,黨支部借助村代會這個載體進入村民自治體系,與村民“綁”在一起,實現了加強黨的領導、農民當家做主、依法辦事三者的有機統一。威信低、形象差、能力弱,未能當選的,一般要調整。實際上就是,競選失利的村支書要引咎辭職。
有了民心,不愁核心。2006年青縣村兩委班子換屆,293個村的黨支部書記連選連任,比例達92.2%,2622名黨員被推選為村民代表,占村民代表總數的41.5%。4年來,青縣農村青年踴躍申請入黨,每年新發展農村黨員近600名,是之前的3倍。
“歸根到底,黨在農村的執政要過好民主這一關,變直接‘為民做主’為領導‘村民做主’。政治上和諧了,農村社會才會整體和諧。”趙超英說。
(摘自《經濟觀察報》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