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廢物公主
奶油相信,自己的前身一定是貴族。貴族,就是人家種瓜,她吃瓜;人家打傘,她乘涼;人家走路,她坐車……一言以蔽之,就是人家吃苦,她享福。所以,每到熱翻天的7月,奶油就會像個奢侈的維多利亞公主,屁顛屁顛,奔到南方小城的姑媽家去避暑。
姑媽對奶油真的好:一天三頓,不帶重樣的;冷飲和水果無限量供應;所有替換衣物,包括奶油的小褲衩、臭襪子,姑媽也都實行三包洗掉了。搞得奶油迅速墮落成好吃懶做之“廢物典型”。其實,她很想變得不那么“廢物”。可大表哥和小表哥他們都瞧不起奶油。奶油愛挑食,咸蛋只挖蛋黃吃;奶油愛哭,哭起來像拉警報;奶油愛靚,死活不肯去游泳,生怕一身奶油色的白皮膚曬成黑焦炭了帥哥認不出自己……奶油因此遭到表哥們的一致拋棄。
這樣,表哥拎上毛巾、泳褲一走,午睡醒來的奶油,就成了世界上最孤獨的公主。好在,游泳池離得并不遠。從6樓陽臺,45度向下望,隔過一些濃綠的樹杈,就能看見那片雪碧顏色的水。奶油時常搬來沙灘椅,瞇著小眼,捧半個冰西瓜,歪在椅子上搜尋表哥們的蹤影。
(二)西瓜籽狙擊戰
泳池人太多,奶油不得不向姑媽討來望遠鏡。那是架蘇聯產、高倍、軍用望遠鏡。沉甸甸往眼前一擱:好家伙,連知了的腿毛都能瞧見啦。
賊溜溜掃視一會兒,奶油沒逮到表哥,卻猛然兩眼一抹黑。她當自己中暑了。揉揉眼睛,發覺不是。出現在望遠鏡視野里的居然是張黑得不能再黑的后脊背!哈。奶油來勁了。
那張背,窄窄的,烏油發光,左面大約心臟處,還有塊小胎記。它是屬于池邊那個救生員的。奶油想,坐在那么高的地方,沒人說話,又沒事可干,他想必也無趣的很。于是,她從小表哥的百寶箱里,翻出彈弓一張。噼噼啪啪,萬箭齊發。奶油手心里的西瓜籽,一粒不剩全飛過去了。
惹毛了的黑家伙,褪下蛤蟆墨鏡,扭過臉,用兩道冰棍似的目光,凍了奶油一會兒,然后爬了下去。奶油氣得撇嘴:烏龍!這么幾下就受不了啦?不料,半分鐘后,他又爬上來了,手里還多了根管子。奶油的大腦,迅速運轉起來:那是橡皮管,他把管口對準了我——管里百分之九十是水——他要用水噴我!奶油嚇得溜回房間,蝦米一樣地貓在地板上。
(三)英雄烏龍
5分鐘,沒動靜。奶油探頭瞄瞄,才發現形勢已經發生了戲劇性變化。救生臺上,黑家伙失蹤了。泳池邊卻聚著好多人。隱約看到黑家伙正趴在誰的身上做人工呼吸。“惡心!”奶油吐吐舌頭,看她的櫻桃小丸子去了。她怎么想得到,那個打算在深水區翻筋斗云、結果慘遭沒頂、最后總算被救生員撈回小命一條的人,竟然會是小表哥呢!
黑家伙如此搖身一變,從奶油的死敵,變成了姑媽家的英雄。
第二天,姑媽一家隆重地、熱烈地,把英雄請到家里來吃晚飯。這回,他倒白T恤、藍牛仔,斯斯文文。可再瞅那張臉,還有袖筒里那兩條墨魚須似的胳膊——這個包青天,真不是蓋的!奶油又笑得抿不攏嘴。
一頓飯,大家便清楚了:英雄叫吳榕,年方18;上海大學物理系一年級新生;今年到二舅家度假,順帶在游泳池打工;吳榕他二舅,恰巧就住對面樓。姑媽笑得百花齊放:“這么有緣,那以后多來玩!”一筷子,把奶油正要夾來吃的一只大蝦球,撥到吳榕碗里。吳榕?烏龍!奶油失寵,氣哼哼地摸著小鼻子,給英雄起了個外號。結果烏龍、烏龍的,還真叫開了。
從此,烏龍常來串門。湊齊4個,正好下飛行棋。擲骰子,奶油和烏龍對家。看不出烏龍下棋一點不烏龍,奶油一輩子,還從沒贏得這么爽過。小表哥輸綠了臉,嚷著改麻將,打幾圈,又輸;再玩拱豬,依舊輸得找不著北。小表哥急得胡說八道:“烏龍,你別是看上我們家奶油了?兩人咋這么心有靈犀呢……”烏龍中招,一連出錯好幾張牌。
(四)緋聞男女
自打被小表哥八卦過,奶油就有些怕見到烏龍。也不知是為什么,反正就是怕。她想,自己應該是不會喜歡上烏龍的:他那么黑,人又憨,臉蛋也不帥;而且,她確信自己絕不可能在18歲前,干“早戀”這樣的蠢事……對她這種優等生來說,那多有損形象吶!
小表哥卻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罷休。后來,連大表哥也瞎摻合進來。奶油向烏龍借《時間簡史》,他們便說借借還還增進感情;烏龍請奶油吃可愛多,他們便鼓吹甜甜蜜蜜多可愛;烏龍答應教奶油學會游泳,他們便扯上了男女授受不親……奶油快被他倆煩死了。
奶油失眠了。有月亮的夜,她躺在涼席上,翻來覆去很郁悶:怎么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也會失眠呢?她爬起來,到冰箱里找西瓜吃。西瓜真甜。奶油吐著籽,想起第一次用瓜籽砸烏龍;烏龍救小表哥;烏龍頭回來吃飯;烏龍幫她到床底下撿骰子磕破了頭……奶油發覺,其實,自己是挺喜歡和烏龍在一起的。喜歡和他在一起——這是不是、是不是就是早戀?!奶油驀然局促,愣把冰涼的瓜籽,吞下了肚子。
她終于,通宵都沒睡著。
(五)有愛三百兩
第二天大表哥生日。到姑媽開始準備生日午宴,奶油才起床刷牙。
受邀請的烏龍倒準時來了,還抱著一捆金庸的盜版書當生日禮物。正要對大表哥說happy birthday,烏龍忽然發現,一個蓬頭垢面、穿卡通睡衣的小東西,氣勢洶洶地沖到面前。她有一對像大熊貓一樣的黑眼圈。她有滿嘴白泡泡,她就是我們高貴的公主,奶油。
烏龍眼瞧著面前的牙膏怪物咬著一截牙刷柄,一本正經地朝自己宣布:烏龍哥哥,我不喜歡和你在一起噠,我才不喜歡你呢。其實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哦……白泡泡小點小點,噴到烏龍的包公臉上。一捆書唏里嘩啦散下來,砸痛了他4根腳趾。正在喝雪碧的大表哥和正在開雪碧瓶的小表哥,樂得把飲料全灑在了地板上。連炒菜中的姑媽,也用“你小子,向奶油說過什么混帳話了”的目光,投向滿臉漲紅的烏龍。據說,世界上有種愚蠢的行為,叫“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回,烏龍可算見識了。后來那天,飯也沒扒拉幾下,烏龍便借口要準備行李,訕訕地落荒而逃了。
不久臺風來襲,游泳池暫閉。電閃雷鳴的下午,在大雨降臨前,奶油常蹦到陽臺上,注視著那片寂靜的池水。他怎么再也不來串門了?他現在,會在做什么?……奶油忽然很想念烏龍。她拎起電話。撥通的卻是一家面包店——按錯號碼了。再撥。二舅說,烏龍已經動身和同學去旅行;結束后直接返校,大概不回這里了。掛掉電話,奶油莫名其妙地哭起來。
大雨終于鼓點般砸下。一池碧水跳起舞來。這個夏天,如同生命中許多個夏天一樣,鏗鏘作響,又懵懵懂懂地結束了。
(六)雪碧色的回憶
之后3年,奶油一直沒再見過烏龍。聽表哥說,烏龍上大學,每年暑假都在全國背包旅行。那他一準更黑了。她在心里偷笑。再后來,奶油也上了大學。到了可以光明正大談戀愛的18歲,她有了喜歡的人。是校友,他們邂逅在夏日雨后的游泳課上。
大二暑假,奶油破例沒去姑媽家。她和男友去了上海。上海有很好玩的“熱帶風暴”。天清清,水藍藍,奶油的一身白皮膚,到底曬成了好看的金棕色。從高高梯臺水花四濺地滑到池底,嘻哈著起立,奶油一下愣住了。面前,有一張背,黑黑的,窄窄的,左面有塊小胎記。“烏龍!”奶油大叫一聲。黑家伙嚇得跳起來,轉身,褪下蛤蟆墨鏡說:“小姐,這是你丟的嗎?”
他不是烏龍。他舉著奶油的小項鏈。奶油再次大叫——項鏈掉了,自己居然不知道。千恩萬謝地接過來,珍惜地戴上。那是男友送她的,鏈墜上,刻著她和他的名字。忽然,奶油又想起什么。奔到電話亭,投幣,撥號。這么久,其實她一直沒有忘記那個號碼。
“奶油,是你!你好嗎?”真巧,烏龍正在小城的二舅家度假,而我卻在這里,奶油想,我們倆又南轅北轍了。不過,她還是很高興。她想起了那個牙膏彌漫的早晨。所以,她抱著話筒呵呵笑:“我很好,很好啊……”身邊是白云,綠水,和觸手可及的愛情。一切真的很好,在年少的青澀,褪盡以后。
是什么曾如夏天單純?是什么曾如雪碧清亮?是什么,鮮麗透明,而永不回來?奶油想說,烏龍,那是我和你,傻傻的,傻傻的,青春回憶。
(摘自少男少女青春站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