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的詩說和他對詩歌形式的探求
早在80年代,受贈一部長詩《月魂》,作者鐘聲揚。一看這名字,就自然而然想到深山古廟的暮鼓晨鐘。然而翻開詩頁,原來是歌頌抗日女英雄李林的鴻篇巨制。1986年2月元宵節期間,在雁北地區的廣靈縣看完街頭文藝表演和文物古跡水神堂之后,第一次在招待所見到了鐘聲揚。同時見到的還有小說家馮震復、縣文化局、文化館的同行們。他們要我留下“墨寶”,我只好即興打油,當場獻丑。我給鐘聲揚寫的是:
曾讀月魂蕩胸腸,今見詩人終難忘。
性情豪爽如故交,鐘聲揚是詩聲揚。
當時,鐘聲揚忙說“當不起”。我本不是書法家,沒有圖章。事后一位號為“阿丁”的朋友給我刻了一方,寄給了我。
其實鐘聲揚是名副其實的詩聲揚!從他寫詩以來,已經出版了四個系列22部詩集,兩部短詩集,一部詩論專著。從創作到研究,到編輯,面面俱到。如果他詩聲不揚,后面這三件大事不會找到他頭上。
當然,詩的高下不完全在數量,還在于特色和深邃、凝練。王之渙留下的詩只有幾首,但那首《登鸛雀樓》卻膾炙人口,無人不曉。那真切的宏景,悠遠的遐想,深邃的哲理,凝練的語言,誰不感佩!它告訴我們,詩在個性,詩在精淳。那么,鐘聲揚詩的個性是什么?他說:“解讀我的詩篇——理解我的人比我更加高明!”(《國魂·跨越·獻辭》)這話把我嚇住了。我并不比他高明,我解讀不了他的宏大、深邃、恣意。我沒有讀過他的詩論專著,只從《國魂》中摘出若干談詩的詩句,從中理解他的詩歌主張:
詩,不是悠閑者從搖椅上搖出來的呼嚕,
詩,不是流感患者從鼻孔里打出的嚏噴。
詩,是偉大時代的炸彈、旗幟和號角,
詩,是人類社會追趕日月星辰的嗒嗒足音。(《國魂·使命》)
這個世界需要大法官,也需要大詩人。(《國魂·坐標》)
他相信:“文化,永遠是人類童年的一個大搖籃”(《國魂·軸心》),“詩可以讓人類返老還童”(《國魂·呼吁》)。他在用大詩人的標尺,要求自己,鼓舞自己,“在詩的曠野上,不拘一格,橫沖直闖,呼風喚雨,遣山調水,吞吐萬象,恣意揮灑。”(《國魂》前言)因此,他的詩:
視野開闊,構圖宏大,氣勢磅礴,色彩強烈,這是我的詩學追求,——標新立異而與眾不同。(《國魂·豐碑》)
這就是他的個性,他的詩風。
由于他不拘一格,恣意揮灑,因此他對詩歌的形式也進行了獨特的探求。他不是以詩歌的常識與常式寫詩,他力求標新立異。這種標新立異,是與他的詩的取材、立意分不開的。《月魂》“之所以叫做詩體小說而不稱敘事詩,這是因為作品在尊重歷史事實和生活事實的基礎上,作了必要的美學法則所許可的某些虛構和夸張。它不是一部人物傳記,而是一支時代頌歌”(《月魂》第一版后記)。《花魂》“之所以叫做游記而不稱別的什么,這是因為作品所涉及的人物、事件、慘案……沒有任何虛構”(《花魂》后記)。而《國魂》更是一部從哲學的高度審視的“五千年的民族史詩”。而且他毫不忌諱地說,他是“從太陽獲得靈感”。時下在一些人的眼里太陽已經不那么光輝了,他卻仍然像夸父一樣追日,也算一種標新立異吧!
標新立異,使他成為當代三晉大地獨具品格的詩家。
二、革命英雄仁人志士的激情贊歌
我讀鐘聲揚的詩,第一部是《月魂》。雖然鐘聲揚聲稱它不是人物傳記,而是詩體小說,不是敘事詩,而是時代頌歌,但我始終是把《月魂》看作是傳記體的敘事詩。因為作品首先尊重了歷史事實和生活事實,不是戲說。雖然作了某些虛構和夸張,但這是“必要的美學法則所許可的”。鐘聲揚的顧慮在于,他怕“假作真時真亦假”,損害英雄的真實形象。其實在我看來,那些必要的美學法則所許可的虛構和夸張,恰恰把李林塑造成了“這一個”傳奇的抗日女英雄。她的傳奇色彩不是秦香蓮領兵、祝英臺開打,她是有來歷的:
“東亞病夫”的恥辱,再也不能繼續忍受了,
于是,李林學會了推拉跑跳,登攀和游泳。
還應當感謝父親對女兒的精心培養,
她自幼就練下了一套舞刀弄棒的本領。(《月魂·第一章》)
有了這樣一個堅實的基礎,她才敢于仗劍遠行,才能虎口破窗脫險,才敢于與狼搏斗,才能在遠行過程中巧遇解救她或給她領路的漁翁、突擊隊、紅軍媽媽、牧羊人、劍主人、長庚叔。而這一切傳奇機遇,都是建立在普天下鬧紅軍、抗日救亡的現實生活基礎上的,又是李林的信念的宣示:
人!要敢于從沒有路的地方走出自己的路,
邁開雙腳,挺起胸膛,唱著戰歌拓荒前進。
不要說這些格言式的詩句多么抽象、乏味,
信念是一種偉大的力量,勝過太陽的功能。(《月魂·第二章》)
這信念是李林的,當然也必然是詩人的,因此才能把李林寫得傳奇、威武、機智果敢、豪情滿懷,無往不勝。在李林的生活中,劍和馬占著很大的分量,劍是前輩傳給她的,馬則是從日寇手里奪來的,需要馴服才能駕馭。馴馬更顯示出她的豪爽、威武、剛毅:
嗖的一聲,——李林飛到青鬃的背上去了,
仿佛登山隊員破萬險而終于一躍頂峰。
那馬狂怒地上翻下滾,左蹦右跳,——是的,
它使出了全套解數,企圖立即摔下李林。
李林因勢利導,——啪啪啪,又猛擊三鞭兒,
“著!”她放開喉嚨厲聲喝道,“聽我口令!”
那馬嘶叫了半聲,跪倒在地,渾身哆嗦,
汗如泉涌,打濕了李林的草鞋、衣袖和褲筒。(《月魂·第五章》)
青鬃馬終于馴服成她的坐騎,以后又以馬誘馬,拉垮了敵人的騎兵營。
作為一位抗日英雄,當然要寫戰斗。為響應毛澤東創建大青山根據地和雁門抗日走廊,李林組織了一系列戰斗,智取殺虎口、平魯突襲戰和伏擊戰,偏關、岱岳游擊戰,這些戰斗寫得神奇、機敏、利落、痛快。敵人抓去干部群眾30余人,要以李林交換,揚言李林不去,晚上就挖坑處死。李林大義凜然,果然親自去了,然而卻是一個調虎離山計,既解救了干部群眾,又把敵人吸引進了地雷陣。他還奇妙地創造了“火羊陣”:
夜風中,點山火,放鞭炮,敲鐵桶,——人喊馬叫,
涂油燃火的群羊喲,旋風般瘋狂地直逼長城!(《月魂·第八章》)
作為一位知識分子出身的金沙灘上的巾幗英雄,她也憑吊抒懷;作為一個女人,她也有她的感情世界。當雁北的頑固政府已經垮臺,干訓班的事情相當順利,形勢喜人,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的時候,她也仰臥在沙丘上,“用哲學與美學的金絲、編織生活的盆景”。甚至她也像一切戀愛中的男女,表現出天真可笑的言行。偶然的機會,他在火車站遇上了戀人孫青,可惜一個在車上一個在車下。她竟然在火車上揮著帽子,要孫青“快跑!快跑!”孫青便撒腿猛追:“等等!等等!”詩人感嘆道:
唉呀!戀人們常常會鬧出許多莫名的笑話,
快跑豈能追上火車?而等等又哪肯聽令?
噢!假如我是一名火車司機,那該多妙,
遺憾遺憾!我只能聯句,——無法成全良姻。(《月魂·第九章》)
李林之所以成為英雄,最根本的還是她偉大的犧牲精神。敵人包圍了黨政機關和干訓班,李林為了掩護突圍,臨危不懼,親自帶領騎兵闖入敵陣:
忽兒直立馬背,如松似竹而無視風雨,
忽兒鐙里藏身,像蛟龍在火的浪濤里游泳。
忽兒連人帶馬都沒有了,飄然不知所向,
忽兒佇立敵前,驚未及就作了她刀下死魂。
忽兒像一只雄鷹,在晴空里自由遨翔,
忽兒像一只海燕,在彈雨中矯捷飛行。
敵人的火力像山間的暴雨,傾盆直瀉,
然而何技之有?眼睜睜地打不住,瞄不準!(《月魂·第十章》)
她本來已經把大股敵人引開,并且遠遠地把敵人甩在背后。但從遠處的槍聲斷定,黨政機關和干訓班沒有完全突圍,又被敵人纏住了。于是她又掉轉馬頭,毅然返回戰場,重新和敵人拼殺起來。遺憾的是大棗紅馬戰死了,她被只身包圍。她依托地勢,敏捷地將一條連槍,兩只手槍,剎那間拆卸,各擲西東。只留下賀龍師長贈給她的小八音。她將行署的要件公文和孫青贈她的詩帕,打成方包,抽出寶劍,掘坑埋藏。最后當鬼子喊叫著“投降!投降!”包圍上來,她壓上最后一粒子彈,面對青山從上到下整了整軍容。忽地跳上了高大的巖石,舉起手槍,對準自己的喉嚨,輕蔑地瞧了一眼腳下的爬蟲烏龜,放聲高呼:
“寧死不降,我是中國人!”
李林,一個歸國華僑,一個女青年,以她的青春和熱血,唱響了一曲時代頌歌。李林是一個千真萬確的真人,在鐘聲揚的筆下塑造成了一個傳奇的英雄形象,讓人們敬仰,讓人們思念。雖然鐘聲揚說:“對于未曾見過她的人們,我的語言無力,而對于有幸見到她的,我的描繪幾乎無用。”(《月魂·第一章》)但人們還是從《月魂》看到了李林高大峻拔血肉豐滿的巾幗風采。
李林是《月魂》的核心人物,但絕不僅僅是一個李林。除了前面提到的漁翁、突擊隊、紅軍媽媽、牧羊人、劍主人、長庚叔之外,戀人孫青,平魯的王大娘,騎兵隊的馮云,新戰士白耕,雖然筆墨不多,卻也有一兩個特點讓人不忘。
至于《花魂》和《國魂》,雖然不是專寫人物的,但在宏大的篇章里,歌頌的人物更多,更為人們所熟悉、熱愛和懷念。而“惺惺惜惺惺”,作為一個詩人,他對詩人、文學家們的鐘情更可想而知。請看:
邵子南伏在石頭上,正在記錄這篇故事,
那邊,先后聚來了許多似曾相識的才俊。
還有幾位,此時此刻顯然都還未及趕到,
很榮耀呵,他們都是晉察冀星座的明星。
管樺正在那條美麗的還鄉河上奔走吶喊,
曼晴巧襲之后,鉆羊圈,為縣長去請醫生。
田漢挾著誓詞,方冰舉著火把走下神仙山,
丹輝吹響紅羊角,同史輪一道去殺鬼子兵。
徐明聽罷梨樹灣的故事,與孫犁沖出青紗帳,
陳輝的平原手記,孟亞的傳說已最后完成。
張克夫仰天詰問:“是誰殺死了我的媽媽?”
任霄拉住林采說:“我還不死,跟著隊伍前進!”
邢野、雷燁、商展思、章長石,唱著山歌兒來了,
山下,發動群眾勸兒上戰場的那是張慶榮。
“高粱,長起來吧!”——魏巍面向晉察冀大聲疾呼,
“世界是我們的!”這又是誰個呢?——噢,軍城!
胡可、王煒哼著減租小唱,沿著小溪去了,
紅楊樹、勞森正傳閱詩抄——厚厚一本。(《花魂·第三章》)
三、始終保持著旺盛的政治熱情
鐘聲揚的詩始終保持著旺盛飽滿的政治熱情。《花魂》雖然叫做“游記”,但并不是散文,《國魂》雖然是一部從哲學的高度審視的“五千年的民族史詩”,但卻不是史書,不是哲學講義。這是兩部昂揚亢奮的政治抒情詩。
他的政治熱情,首先體現在對偉大祖國的熱愛,毫不含糊地贊美祖國五千年歷史,贊美祖國的土地、山川、草木,特別是贊美這塊土地上前赴后繼繼往開來的人們。在《國魂》的歷史長劇里,除了假托的人物——昆侖之外,首先讓方志敏“捧著《可愛的中國》從林角飄然而出”,請他來和鐘聲揚一道抒發詩人的情懷:
親愛的朋友,也許你已經忘記了我的名字?
不過,這一點說到底確確實實無足輕重。
只要你能夠牢牢記住偉大可愛的中國,
那么,我就會在月光下向你鞠躬致敬!
中國喲,中國是多么美麗、富饒而可愛,
縱橫千萬里,上下五千年,無比輝煌而迷人!
振興中華,造福人類,精心打扮這個世界,
哦哦,這是古老的東方文明的無尚光榮。(《國魂·序幕》)
這種政治熱情,又體現在對為建造、保衛、振興偉大可愛的祖國的志士仁人、革命者,毫無保留地熱情頌揚。他頌揚巾幗須眉秋瑾,頌揚向秋瑾獨自伏拜鞠躬的非親非故的老婦葛劍雄。更頌揚她帶著兒女和媳婦去法國勤工儉學,“異鄉采薪,回祖國燒炭”。他對先烈們用頭顱和鮮血爭來的成果,給予詩的評價。
一切的戰亂與凱旋,歡笑與哭泣,
一切的進步與倒退,憂傷與振奮。
——都鑄進了共和國的國徽、國旗和國歌,
——都放入了蒼茫大地與老百姓的夢中。(《國魂·血淚》)
他的詩的政治熱情,最直接地體現在如何對待和評價那場以幾千萬生命為代價的艱苦卓絕的全民族抗戰。他以游記的形式,打破時空界限,走遍華北大地,把侵略者在這塊土地上的殘暴罪行史實,報告給世人,憤怒地控訴侵略者,撕破為侵略歷史翻案的丑惡嘴臉,怒斥漢奸賣國賊,喚醒歷史健忘者,警策被“共存共榮”熱昏了頭的人。同時拿出一定的筆墨報告敵后抗日根據地建設,以極大的熱情歌頌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溫故知新,以史為鑒,推動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他的詩的政治熱情來自于他對中華民族充滿自尊、自豪與自信:
請相信吧,中華民族能夠自我革新。
它自身具有無與倫比的內在調整力量,
來自文化底蘊的生命力和再生力,無以窮盡!(《國魂·序幕》)
這同時也是對那種奴顏媚骨的批判與療救。無怪他說:“書畫能夠善性,詩歌可以治病。”更可貴的是,鐘聲揚的政治熱情體現為一種強烈的憂患意識,常常以“但是”的名義出面,提出:對一些事要回頭看一看,想一想。
不要忘記,當年那雪山上并沒有什么道路,
不要忘記,當年那草地上的泥塘,多么猙獰!
不要忘記,當年那樹皮草根的味道,多么苦澀。
不要忘記,當年那機槍封鎖的鐵索,多么寒冷!(《國魂·血淚》)
他認為:
憂患,則無疑是一種深刻、成熟與真誠。
害怕暴露缺點,是缺點中的最大缺點。(《國魂·序幕》)
他不是一面斧子,只會砍削一面,更不是李逵的板斧,亂掄一氣。他既反對夜郎自大,盲目樂觀;也反對民族虛無主義的悲觀情緒,和無所作為的懦夫思想。他“從歷史的沿革,即整個中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以及與國內外的縱橫比較中,對社會上現存的弊端和痼疾,進行無情的抨擊和鞭笞。但是,更主要的則是弘揚華夏精神,喚起人們對復興中華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他堅信:“明天的太陽更美好——華夏民族,必將與太陽一道崛起于世界的東方!未來,屬于我們!”(《國魂》前言)
強烈的政治熱情,使鐘聲揚的詩大氣。談古論今,縱橫捭闔,旗幟鮮明,一瀉千里,無雕琢的匠氣,無苦吟的疲累,他是一位雄辯家似的詩人,又像是一位當代的中國式的馬雅可夫斯基。
我從未來的高度,表白民族的偉大追求,
不打算用編造的小故事娛樂淺薄的心靈。(《花魂·第五章》)
大氣磅礴的自強精神,是我們的根和魂。(《國魂·年輪》)
四、廣泛地關注著社會、人生
但凡一個有責任感的詩人,他的創作都密切地關注著社會問題,鐘聲揚當然不會例外。令人驚奇的是,他關注社會問題之廣泛,熱切,深邃,超乎尋常。可以說,這是鐘聲揚的詩格,詩品。在《國魂》中,他上下五千年,縱橫海內外,就歷史、政治、經濟、法律、哲學、倫理學、教育、文學、藝術、軍事、外交、自然科學、生態等諸多領域,無所不涉及,無所不評論。他全面地詠頌“中華民族在陽光、月光和星光下所創造的輝煌業績”,同時又提出數不清的人們關心的問題,比屈原的“天問”還問得多。
由于《月魂》、《花魂》、《國魂》“靈魂三部曲”,是從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50年、60年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年入題創作的,自然而然首先關注的是歷史問題。那么什么是歷史?鐘聲揚的詩的解答是:“人類歷史,是人類的一部共同的偉大著作”(《花魂·第一章》),“歷史是一部最偉大的教科書”(《國魂·選擇》),“歷史喲,是一種永久性的絕對存在”(《國魂·圣光·獻辭》)。歷史是人民群眾創造的。歷史唯物主義也不否定英雄人物在歷史上的作用。
歷史,向來非常重視少數人的不懈努力,
目標是:不斷改善地球上多數人的命運。(《國魂·機遇》)
沒有英雄的民族,是最可憐的民族,
有了英雄而不知崇敬,則是墮落的象征。(《國魂·初衷》)
無論前人、今人、后人的一切作為,都要為歷史負責,“倘不能對歷史負責,又豈能對未來充滿信心?”(《花魂·第一章》)更不能犯遺忘歷史的“現代疾病”。一個遺忘了自己歷史的民族,必將是失落的民族,沒有希望的民族。當然,一個民族在歷史上也會有錯誤和教訓,也需要進行必要的反思。詩人鐘聲揚感嘆道:
反思十分可貴;反思是開始成熟的標志。
可是,反思的價值在于悟出新的理性。(《國魂·屏風》)
大約是由于詩人鐘聲揚擔任過市人大副主任,法律上的事多,因此在《國魂》中詠嘆法律的篇幅很大。也有不少觸動時弊的段落,頗有警世的意味。
朋友,當我們認真回顧法律建設的時候,
應以極大的理論勇氣,檢討自己的毛病。
我們對法制,是不是有些急功近利,實用主義?
還沒有徹底摒棄言出法隨,以言代法的傳統?
今天,是否認識到許多社會問題深層機密?
是否承認,這是對崇尚人治的懲罰性報應?
這種報應,常常來得有趣,仿佛捉迷藏: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上有人治,下有人情。(《國魂·屏風》)
我們辛辛苦苦制定的法律法規還未實施,
卻又被我們的文件、講話之類,全盤否定!(《國魂·屏風》)
……在這個歷史長河的漫漫航道上,你瞧吧:
櫓槁剛剛把航道劃開,波浪又立刻合攏……(《國魂·內耗》)
我們的網,要比蜘蛛的優勝千百倍,
有趣得很!叫你看不見,摸不著,無影無蹤。(《花魂·第五章》)
這里有一個簡明的公式,列出來十分有趣:
有限的智慧(+)無限的權力=人治弊病。
第一個惡果:造成全社會的權力崇拜;
第二個惡果:出現大批量的決策漏洞。
其發展趨勢:各種腐敗在全社會蔓延,
其發展結果:共和國的基石在搖晃松動!(《國魂·軸心》)
一目了然,無需再作什么解說。我雖然對法律無知,讀著這些詩句,心里也沉甸甸的怪不是滋味。法律無情,關注法律的詩句也便犀利。
歷史告訴我們,教育對社會的貢獻最全面,
歷史告訴我們,教育對社會的報復最無情。(《國魂·自信》)
詩人又關注到教育了。他把教育說得那么厲害,但這不是詩的夸張,大約又是人大副主任作了調查研究后得出的結論。他不僅在雁門關外的朔州調查,他調查到了美國:
美國,12萬名第一流學者的1/4,
美國,著名大學系主任的1/3,
美國,機械工程學會分會主席的1/2,
美國,阿波羅登月工程高級工程師的1/3,
美國,IBM公司高級工程師的1/2,
美國,硅谷主要技術人員的1/3……(《國魂·骨頌》)
為什么他們總是黑頭發、黃皮膚的中國人?
沒有中國教授的大學,不是第一流大學,……
但全是中國教授的大學,不是第一流大學,……(《國魂·骨頌》)
答案又清楚,又模糊。清楚在:中國人是聰明的,中國知識分子對全人類的貢獻是偉大的。模糊在:全是中國教授的大學在哪里?在美國嗎?恐怕美國沒有全是中國教授的大學。這樣的大學在我們中國。我們中國歷來喜歡“大辦”、“辦大”、“全民辦”,大躍進時如此,“文革”中不是有什么交白卷的大學生嗎?現在怎么樣呢?在各級的重視下,學院都成了大學(文化部過去管的幾座除外),大學里面又都辦了許多學院。師專都成了師大,師范學校都成了師專,中專都成了職業學院(大專)。我們夠“大辦”或“辦大”的了。這些大學“黑一色(頭發)”都是中國教授或教師,第一流也有原來的幾座,但比例呢?只能成反比例,小了。況且現在師范院校同其他大學一樣地招生,一樣地交學費,畢業后一樣地奔公務員和外資企業,一樣地不去當中小學教師,又何來第一流學校?鐘聲揚在詠嘆法律時那么犀利,詠嘆教育怎么羞羞答答起來?也許這是詩的含蓄吧!不過他還是有快言快語的一面:
不重視教育的領導,是政治上不成熟的領導。(《國魂·自信》)
無論是政治、經濟、法律、軍事、外交、科學技術都是廣義的大文化。它的擁有者是人——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喲,是新長城的龍骨與靈魂。”(《國魂·骨頌》)決定人類社會進與退的命運的,最終不是戰爭,而是文化,而且不是小國寡民的“夜郎”文化,而是開放的交融的大文化。
敞開胸懷,大膽吸納外來的優秀文化,
嫁接“威武不屈,貧賤不移,富貴不淫”。
——要相信這個文化的凝聚力和消化力,
取長補短,必將繁衍出一代代閃光的中國人。(《國魂·凝聚》)
“靈魂三部曲”雖然不能說是百科全書,卻也稱得起百態掃描,百感交集。古今中外所有一切社會現象都在他的眼中,筆底。思考問題的廣泛,可見他讀書的廣博,積累的厚實。他的詩句不是為寫詩臨時翻書翻報找來的,而是長久積累,隨手拈來的,因此不做作,當然也有失之繁復之處。他也許去過不少地方,不然三部曲中寫到的不少地方的風情,單純從報紙和書籍找,很難寫得那么真切。當然也有的地方他沒有寫到,那就表明他沒有去過,起碼收集的資料有限,也就不勉強去虛描了。
五、現實主義、浪漫主義還是他的法寶
翻開《花魂》第一頁內容提要,開宗明義第一句話說:“這是一部浪漫主義的詩體游記。”浪漫主義,久違了!
毛澤東當年提倡革命的現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相結合的創作方法,以郭沫若為代表的一些詩人、散文家很光彩了一陣子,連賀敬之有時也被榮耀地劃進浪漫主義一派。可是好景不長,幾十年后不僅“革命的”冠詞不合時宜了,“浪漫主義”更銷聲匿跡了。郭沫若的詩只有一句好:“詩多好的少”!而賀敬之除了“左”以外,似乎什么都不是了。
鐘聲揚卻不識時務,在50年、60年紀念時,竟然又拾起“浪漫主義”的古董,成為自己的詩歌創作的法寶。
當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到來之際,詩人感慨系之,駕白云,乘長風,溯歷史的長河而上,遨游當年偉大的晉察冀邊區。于千山萬壑烽火硝煙中,傾聽冤魂的哭訴,抨擊惡鬼的悲號。(《花魂》內容提要)
游記,洋洋灑灑,似大河天來。氣勢雄渾磅礴,格調飄逸俊彩:舞動浪漫的云旗,從戰爭的廢墟上舉起了象征生命、愛情與和平的花魂。斐然而成為一部洋溢著時代風采的生活教科書。(《花魂》內容提要)
“內容提要”自然是編輯同志的話,但卻是戴在鐘聲揚頭上的桂冠,他不接受,恐怕編輯同志也給他硬扣不上,因為這是捧詞而非判詞。不過不管編輯同志怎么說,都不要緊,要緊的是詩人鐘聲揚他是怎么寫詩的。
他寫李林,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他“在尊重歷史事實和生活事實的基礎上,作了必要的美學法則所許可的某些虛構和夸張”(《月魂》第一版后記)。而虛構和夸張正是浪漫主義常用的手法。李林在北上的途程中幾次遇險而被漁翁、突擊隊、紅軍媽媽、牧羊人神奇地解救,意想不到地與劍主人相遇,都沒有細寫途程,而是跳躍式地寫“驛站”,雖然他說這是一部“詩體小說”,但我們看到的還是一部具有鮮明的傳奇色彩的詩作。
在《花魂》中,有一位R姑娘,白天與他駕著白云,晚上給他打著燈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走遍了晉察冀,走遍了華北。
一會兒仿佛近在咫尺,——近在我的心頭上,
一會兒依稀遠在天邊,——遠在我的想象中。
其實,不必從自然科學的角度強作推算,
揭開面紗,有時反而會失去朦朧的神韻。(《花魂》第二章)
他是“虛實相間、起伏跌宕、驚心動魄、波瀾壯闊”地遨游的,因此他的詩隨心所欲,揮灑自如。
《國魂》的浪漫主義色彩更加濃重。除了詩人自己的“獻辭”之外,其余的詩語全部是中外歷史上的名人和山川、城市的,昆侖、泰山、華山、五臺山、太行山、黃河、長江、珠江、天安門、南京都成了會說話的人物。至于在回憶戰爭、描繪山光水色、發表議論的間歇,插進動物的對話,趣味橫生,那就更像神話寓言,更是浪漫主義了。
但是鐘聲揚詩的浪漫主義,是建立在扎實的現實主義基礎之上的。他說明《花魂》為什么叫做游記時說:“這是因為作品所涉及的人物、事件、慘案……沒有任何虛構。歷史在真實的鍵盤上演奏著不朽的歌。”
這是侵略者燒殺后村莊的慘狀:
西北風整整刮了一夜,早晨鬼子撤走了,
光禿禿的樹枝在藍天下瑟縮著,像幾根青筋。
河邊的衰草,一夜之間由金黃變成灰褐色,
幾縷白煙繚繞在山凹里,那是房屋的余燼。
烏鴉們呼叫著飛來了,落在焦黑的榆樹上,
它們的肉食補給顯然高了,一個個體態笨重。
寂寥空寞;——整個村莊似乎都已死去了,
只有那條瘦狗,在谷場上打著圈尋找主人。(《花魂·第二章》)
從古北口到山海關侵略者制造的無人區和“人圈”,七百里長,北四十里南二十里,四萬二千平方公里,五十多萬人,六百多萬畝地。這是其中一處無人區:
晚霞中,R從地圖上找到一串村莊名字,
信步走走,全是一片荒涼而頹敗的情景。
馬蹄嶺,沙坡峪,冷嘴峪,羅家峪,盆樓峪,
還有寨主溝,北下營,馬蘭關,頭道城子,等等。
整裝化的快速部隊,已反復搜索過幾次,
草木過刀,宅舍過火,——挖洞推墻填水井,
溝谷川道,叢林峻嶺,全然是一片廢墟,
污水濫流,糞尿遍地,蚊蠅跳蚤隨處孳生。(《花魂·第三章》)
這是無人區里的“人圈”:
無醫無藥;瘟病、霍亂、痢疾,自然無所顧忌,
家家葬尸,戶戶哭靈;——好一個文明新立村!
我來到一個較大的院落,黃蒿一人多高,
撥蒿而入,突然竄出一只餓狼,目如燈籠,
尾隨兩只小狼羔,一個個都全無懼意,
走出幾步又回過頭——瞧不起我這個書生。
院子東廂,是一間還比較完整的小小草房,
屋內一片漆黑;我喊了一聲沒有絲毫動靜。(《花魂·第三章》)
《花魂》中舉例性地記載了如下一些數字:
豐(潤)玉(田)遵(化)三縣接壤的魯家峪慘案,七天七夜,殘殺軍民812人,燒毀房屋四千余間;
一個馬尾溝,他們就反復燒殺了十四次;
五一大掃蕩,定縣北疃慘案:絕戶24戶,死800余人;
定襄炭窯溝慘案,54人被殺,77孔窯洞被燒毀。
讀著這些數字,讓人戰栗,讓人發指。這就是侵略者用飛機、大炮、刺刀強加在中國人民頭上的“共存共榮”!無怪乎詩人憤怒地高喊:
“我向來欣賞用手作偏旁的這個字:打!”(《花魂》第六章)
《花魂》不僅滿腔怒火記下了敵人的殘酷罪行,也滿懷激情歌頌了中國軍民的浴血抗戰。平型關戰役、雁門關伏擊戰、黃土嶺戰役及阿部規秀之死……;武鄉磚壁、王家峪、五臺金剛庫、興縣蔡家崖、白洋淀……;朱德、彭德懷、聶榮臻、白求恩、華僑特別班,以及反戰同盟的日本兵……都各具風采地進入了他的詩行。而在炮火連天、硝煙彌漫的戰爭間隙,將軍和老百姓下棋、看戲、收割、打場、推碾子、洗衣、上課,又是一番情景:
此刻,你分不出統兵司令和老百姓。
“過河小卒頂車用。”一方得意地敲著棋子說,
另一方高舉右手,瞪著眼猛然擊下:“將軍!”
“不行不行。”你推我拉爭得面紅耳赤,
觀棋猶比下棋急;——不時挑起嘩然笑聲。(《花魂·第六章》)
噴噴噴,——楊老師摸著黑用火鐮打著火,
學生從石壁上取下那盞小小的豆油燈。
師生十多人,圍著一塊方正的石臺坐下來,
燈光的油彩,將他們熔成了銅鑄的一群。(《花魂·第七章》)
詩人則感慨系之:
不錯,當一個民族對它的教師感興趣的時候,
那就無可置疑,這個民族將從此走向強盛!(《花魂·第七章》)
毫無疑問,鐘聲揚還是一位堅實的現實主義、豪放的浪漫主義詩人,不管有無“革命的”三個字。
六、他很講究謀篇布局,錘煉詩語,張弛有度
鐘聲揚聲稱他的詩章法凌亂、隨心所欲,并非不講究謀篇布局。而是他的詩歌創作不拘一格,尤其是他的浪漫主義風格,就是要駕白云,乘長風,呼風喚雨,遣山調水,吞吐萬象,恣意揮灑。這是他對某種傳統的突破。其實他是很講究謀篇布局的。
《國魂》是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周年寫的,卻是一部宏大的“五千年的民族史詩”。但寫法卻不是從古至今一直縱向寫下來,而是從廣泛地涉獵各個社會領域、關注各種社會問題入手鋪排的。他又把這部史詩稱作史劇,因此有序幕,有尾聲,有十六幕,每幕三場,如下:
序幕(一、二)
第一幕豐碑(血淚、年輪、初衷)
第二幕長城(戰神、烽煙、赤誠)
第三幕熱血(歷程、兵書、鴿哨)
第四幕圣光(夢想、英雄、風帆)
第五幕跨越(高峰、天問、反思)
第六幕憂慮(自省、沼澤、創新)
第七幕挑戰(旋風、機遇、曙光)
第八幕呼吁(追夢、工程、缺憾)
第九幕坐標(屏風、軸心、背景)
第十幕決裂(內耗、襟懷、啟示)
務十一幕啟航(反思、病變、自信)
第十二幕靈魂(雄關、吼聲、選擇)
第十三幕風云(骨頌、壯行、魅力)
第十四幕崛起(共識、噪音、智慧)
第十五幕生態(警鐘、教訓、自強)
第十六幕使命(前景、覺醒、和諧)
尾聲(一、二)
既然稱作“劇”,就得有人物。他讓古往今來的歷史名人都活過來,他讓高山、大河、城市、動物都成了人。除了與昆侖搭配的“但是”,時而與昆侖唱反調、時而辯論、時而反證、時而補充外,他又捏造了幾個不倫不類的人物:有頭無腦的大頭人“遺忘”、單目單耳只手只腳的“片面”、輕如脫羽隨風飄蕩的“毛姑”、有眼無珠總是盲從的“盲嫂”、眉目不清一片混沌的“泥翁”,讓他們時而出來插科打諢、時而隨聲附和。他還煞有介事地在每幕開啟的時候設計了舞臺效果,如“曠野·河岸·月光·篝火·蛙聲”……給每個人物的表演作了提示:“懷戀狀、十分自信狀、憂心忡忡狀、超然狀、辯證狀、豪情滿懷狀、抒情狀、疑慮狀、寬容狀、執羽輕佻狀、不耐煩狀、激情澎湃狀、深沉狀、肅穆虔誠狀、自豪狀、豪邁狀、清醒狀……”這些看似滑稽,卻真的是一部長劇為活躍劇情、引人入勝所必需的。——詩人鐘聲揚,確實深諳“戲劇三昧”!
和戲曲一樣,他的長詩注意了起伏跌宕,一會兒繁鑼密鼓,一會兒細吹細打,一會兒低吟,一會兒高唱,這樣才不致一股腔,才不致使人疲勞,才可卒讀。鐘聲揚的詩中,每寫過一個大的事件、一場戰爭過后,或抒發過一陣子議論,就轉過筆鋒描寫一段景色,或插進一個小故事來。這是戰斗間隙的婚禮:
石板上擺了山桃、山杏、山梨、山棗、山葡萄,
淺黃、淡綠、草青、茄紫、月白、霞紅——五彩繽紛……
還有一大堆日本的牛內、水果和大蝦罐頭,
這是方才在伏擊中從公路上繳獲的戰利品。
男女戰士圍著篝火,一陣陣歡呼笑鬧,
長槍舞,大刀舞,春播舞,秋收舞,狂放而輕盈。
那邊的一伙兒,用石子敲著日軍鋼盔作伴奏,
這邊的一群喲,用木棒擂著土堆來助興。
我不禁問道:“新郎新娘的新房在哪里?”
有啦!是那個大伙兒擠出的白色小帳篷。
“天天有樂天天樂,處處無家處處家”——妙妙!
帳篷外,這幅鮮紅的對聯格調多么新穎。(《花魂·第八章》)
他的詩仿佛是一部部激情洋溢的演說稿,但卻都是有章有節的。詩人鍛章琢句是不言而喻的。縱觀他的三部大作,不管有幾章幾段幾節,但每節都是八句。每句字數雖然不等,而且偏長,但都是有節奏的,有些句子之間還打著逗號,使節奏不致含混。請看:
炮聲過后,新毛未全的老牛從草棚里走來,
站在河邊,伸長脖子,一口飲了自己的倒影。
彎腿的小羊不聲不響,跪在老羊的乳房下,
一邊吮吸,同時卻又不時地頂撞著母親。
孩子們光著腳在干裂的小道上追逐奔跑,
“打鬼子捉漢奸!”——響亮的吶喊使人感到興奮。
姑娘們,并排兒擠在河邊,為傷員濯洗衣裳,
叮叮當當,村子里傳出了整修犁耙的斧聲……(《花魂·第七章》)
中國詩的傳統,講究比、興,狀物抒情。鐘聲揚的語言雖然不尚纖巧,但他的描寫本事卻是很高的,而且是一種充滿豪興的描寫。這是李林被紅軍媽媽搭救后藏在山洞里,偶然走出來看到的自然奇景:
山間氣候,使眼前的一切變化奇妙莫測,
我竟無法拒絕它們進入詩行的摯義真情。
來啦來啦,水蒸汽從巖洞外邊探進頭來,
于是石壁、石桌、石門喲,都化成了白云。
飛啦飛啦!山林、山谷、山峰、山泉,
輕飄飄,慢悠悠,——都在一個白字中銷融。
極目遠眺,云遮霧罩,分不清山里山外,
俯身下望,風起云涌,探不出水淺水深。
此刻,人在云上是云下?云里還是云外?
李林說不清;仿佛置身天國仙境。
她自言自語道:“捉摸不定的云喲,你真美,
可是,你應當羨慕我們這腳踏實地的人生。”
——雨來了;銀絲白線千條萬縷自天而掛,
轉眼間迭嶂層巒,千枝萬葉,綠更綠紅更紅。(《月魂·第三章》)
整整十四句,寫得那么壯美,那么奇妙,那么迷人!李林不禁感慨,添了一句“可是,你應當羨慕我們這腳踏實地的人生”,終歸不脫李林的也是鐘聲揚的豪爽。
鐘聲揚也有他的用語習慣,比如他寫數字,喜歡用“三”和“半”:“那馬嘶叫了半聲”。即使五次,他也要寫成三次加兩次,讀來頗有趣味。
七、哲理、思辨,警句迭出
我說,鐘聲揚的詩仿佛激情洋溢的演說稿,滔滔不絕,激昂慷慨,一瀉千里。他能夠達到這樣的境界,是他的語言豐富。而在他豐富的語言中,哲理和思辨是最大的特點,警句迭出,耐人尋味。
這是關于反思歷史、正視現實、汲取教訓的:
不錯,正視現實是改變現實的第一步,
勝人者力,自勝者強,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大家公認,歷史是一面明察秋毫的鏡子,
但歷史鏡子,只能對聰明人才有作用。(《國魂·自省》)
危機正是轉機,憂患是深刻的思想力量。(《國魂·憂慮·獻辭》)
許多東西,失去后才能發現其存在價值。(《花魂·第七章》)
人們千萬不可低估嫉賢忌能者的破壞力量,
它是人類天性中最無恥而又最卑鄙的一種。(《月魂·第四章》)
記住!絆你跌跤子的多半是細砂小石子,
而不是那些迎面聳立的雄偉高大的峻嶺。
我想,即使是最兇惡的敵人也并不可怕,
而毀掉參天大樹的恰恰是幾條小小蛀蟲!(《月魂·第十章》)
世界上,有些人總是害怕看見自己的影子。(《國魂·自強》)
這是關于人生追求的:
為一個新思想走到最前面的人,可能最先倒下,
然而,正是他變成了暗夜里人們征途上的明星!(《國魂·使命·獻辭》)
我知道,有了目標也就意味著有了道路,
——追求,可以使矮子變成地球上的巨人!(《花魂·第二章》)
真理也并不遙遠,也許就站在你身邊,
但是,真理確實屬于那些追求真理的人們。(《月魂·第二章》)
據說,昨天的回憶常使人感到今天可貴,
而留戀今天,則又叫人忘記對明天的憧憬。(《月魂·第二章》)
我知道構建天堂的人,自己上不了天堂。(《國魂·風云》)
生活,常常表現出強大的慣性作用,
但當它將你拋出軌道時,切莫傷心。(《月魂·第二章》)
誰能走出因循形成的環境與惰性的怪圈,
我敢說,他很可能就是主宰明天的主人!(《國魂·挑戰》)
我的老師說,沒有夢的生活就會變成沙漠,
很對,然而夢中人往往并不知道是在夢中。
不過,夢還是應當原汁原味地繼續下去,
不必憂慮,夜半動身迎接你的必定是黎明!(《國魂·跨越·獻辭》)
這是關于人的品行修養的:
逆境,乃是通向真理之巔的最短里程。(《花魂·第五章》)
對!戰士也是要流淚的;不過我想,
淚,應當流在勝利之后,而不流在斗爭之中。(《月魂·第五章》)
從來不肯輕信的人,往往是可以相信的人。(《國魂·自強》)
底氣不足的家伙,往往喜歡高談闊論。(《國魂·獻辭》)
這是關于思想方法的:
辯證法說:勝利要求心腸火熱而頭腦冷靜。(《國魂·高峰》)
生活中被人了解和了解人,都很困難,
需要時間,需要非常必要的耐心與真誠。(《月魂·第四章》)
我發現,一個人在被追逐時跑得最快,
鳥兒能在天上飛翔,因為它在鼓動翅膀。(《國魂·憂慮·獻辭》)
昂首闊步,有的其實正在走著下坡路,
而勾頭屈腰者,卻很可能是在艱苦攀登……(《花魂·第四章》)
絕不回頭;——自斷退路者也許不算愚蠢。
倘若人人留有退路,恐怕大家都無出路,
——路是走出來的,而且又大半是被迫成行。(《花魂·第五章》)
月亮是蒼白的,由于她心里缺乏一團火焰,
煤炭,也只在燃燒時才亮出那顆紅心。
種子所以破土而出,因為心里包藏著希望,
……格言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花魂·第三章》)
我在閱讀三部曲的過程中隨手摘抄下一些,閱讀時不經意,放在一起吃了一驚——數量不小。我試圖刪掉一些,卻怎么也刪不動。我又不會分類,只好如實地羅列如上:警句共欣賞,哲理相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