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安和沈楚天一如既往地三人行。影子拖得老長,我的聲音在黯淡的陽光下更顯得撒歡。但是我知道,現在有些不同。是淡淡的尷尬氛圍吧。
以往都是我在中間連說帶比劃,左右兩邊是他們或咭咭或哈哈的大笑,單純美好。十五分鐘的路程對我而言總是太短。而現在,這條路卻漫長起來。
我需要挖空心思將笑話搜出來以增加氣氛。他們還是會捧場地大笑,卻不再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們在互相對望,甜甜蜜蜜。
我曾經表示抗議,今非昔比了,我成了個大燈泡,不應該再“三人行”。但是,安安會很溫柔地笑著,小末,你不要我了嗎?我需要你的笑聲。
我也總是很輕易地投降。心里說,安安,我要了你,才要不了沈楚天。
沈楚天是校籃球隊的得分后衛。
某個陽光午后,我懶懶地坐在刺槐樹下聽歌。在一陣驚叫聲中,來不及反應,旋轉著的籃球就吻上了我的臉。淚眼朦朧中,火大地發現那籃球王子直奔籃球而去,根本不管我這個受害者的傷勢。
在我長時間的注視之下,長得健康無比的王子訥訥地解釋,因為,因為,這個球快跑到池塘里去了。我覺得,你在這里不會動的,我可以追回球了再來看你……
球場那邊傳來他們搞怪的口哨聲。沈楚天沒所謂的樣子,將籃球往他們一扔,說,我送你回班上去,感覺不好的話去醫務室吧。
我笑笑,我比較關心的是臉上是不是蹭了黑乎乎的球印了。
你是小末,我知道你,廣播室的主持人。沈楚天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到了班上,安安的白裙子就飄了過來,小末,你的臉怎么了?她伸出手輕輕撫了下。安安始終都是這么體貼和溫柔的,一派的大家閨秀風范。
沈楚天注視著安安,你就是安安,我班上很多男生都說你漂亮呢。
沒想到過了幾天,沈楚天就在文理分科時到了我們班上。
在數學的面前,我和安安從來都是無力招架的。很多次,我們都拉著沈楚天讓他講題。有時候他會頭大地說,受不了,美麗的女孩子學不好數學不難理解,怎么小末你也學不好?這樣的結果往往都是他被我暴打一頓,還要去買我愛吃的可比克。
看著他跑去的身影,我暗暗發笑,在晚上的用功下,我的數學已有了質的飛躍,但是我就是要和安安一起聽他講題。
在我住的家屬院里,有個籃球場。
隔壁的小男孩成了我的老師。我穿上球服,戴上護腕,挺像那么一回事地練習著運球和投籃。籃球比我想象中的要枯燥,小男孩很嚴格地要求我姿勢的規范度。他一直在嘆氣,瞄籃不是看球框,而是要注視籃圈的后沿部分,掌心不要碰到籃球啊,運球要連貫……當然,最難的是那個壓腕的動作,我怎么樣都不能夠用手指將籃球撥到籃框里去。在大汗淋漓中我想到了沈楚天在球場中的奔跑、斷球、過人、上籃等一連串的動作,非常的帥氣。
我為自己打氣,堅持,要讓沈楚天刮目相看。
我和安安經常會站在刺槐樹下看男生們打球。其實都是我拉著安安的,她說更寧愿去看書,但是為了陪我而放棄。
安安穿著裙子,披著長發,輕聲細語的樣子讓我覺得她真是一個小公主。偶爾,沈楚天會向我們熱烈地看上一眼,也有男生嘻嘻地笑,安安便會臉紅紅的,我卻總是一副你奈我何的無所謂的樣子。
有一次體育課,某個男生臨時有事退場了。我鼓足勇氣跨前一步,我來。
沈楚天一臉的壞笑,說我照顧你。照顧我的意思就是他VS我。
但是那天我真的超水平發揮了,在他的嚴重輕敵之下我順利地接球、跑動運球,并連續兩次靈活地躲過他的攔截,一個精彩的跳投,球進了。整個過程都是一氣呵成。
安安歡呼著,哇,小末,你是我的偶像。
沈楚天一臉的不信,繼而悶悶地說,你雖然超乎我想象的厲害,但是還是不應該將球投到我方。在我無比的尷尬中,所有球員爆笑。
但是我知道,這是個好的開始。
果然,從那以后,我已經成為了他們中的一員。我從遠遠觀望著他打球到和他一起奮戰。我們的默契越來越深。
但是我不想太確定,年少的我有那么一些輕狂。
我喜歡那種不用說出口的感情,彼此有很微妙的感覺,一個眼神,或者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能成為心動的理由。
我和安安有時候打賭,猜沈楚天第二天球服的顏色。我心里是知道的,但是從嘴上說出來,就說相反的顏色。而安安,每次都能猜中的。于是都是我輸。我調侃她和沈楚天心有靈犀,她卻臉紅紅地嗔怒,你才是呢!有時候,我的心里就會咯登一下,難道,安安也喜歡沈楚天嗎?
再仔細回想一下,他對我和安安好像都是一樣的,除了在籃球場上我是他的隊友。
安安已經問了我兩次是否喜歡沈楚天。我笑著去搔她的癢,誰喜歡他啊,他就是我的哥們!
我心里在矛盾著,要向他表白嗎?要讓他明明白白地知道我的心事嗎?
但是另一方面卻又高傲地抵抗著,如果他不喜歡我,我表白又有什么用?何況他是應該要喜歡我的,為什么“應該”?我也不知道,但是心里就是這樣固執地認為著。
有時候我們會有目光的交匯,我想那里面定有深刻的含義。
那天,在湖邊的刺槐樹下,我和安安看校隊的打球。
沈楚天不是那么強壯,但是非常敏捷。在眾人的一陣陣喝彩中,安安細聲說,小末,他很不錯是嗎?
我轉過頭去,看到安安微瞇著眼,神情中有欣賞,更有些羞澀。這樣的神情讓我的腦子里飄過“夢幻”兩個字。
他昨天對我說,他喜歡我。
一陣風拂過,細長的白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以至于安安的聲音有一點的模糊,陽光也開始刺眼。頓時,一切都變得不合理起來。
你喜歡他嗎?我盡量裝作自然地說。
我不告訴你。安安少有地調皮吐吐舌。
我感覺到撲天蓋地的后悔襲來,如果我早點表白,哪怕是暗示,也許結果會不一樣吧。但是,失落中又有少許的慶幸,這樣多好,如果他不接受我的表白,那么我和他朋友都不能做的了;尤其,安安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又怎能讓她受到傷害?
可是無論我怎么安慰自己,還是不能釋懷。我不但要裝作不在乎,還要裝作開心,還要裝作這樣的結果是理所當然——累而且痛苦。
事情微妙地變化起來。
我不再纏著沈楚天講題,不再要求他買可比克,不再向他借古龍的書……
我開始想擺脫令我痛苦的三人行。出墻報啦,開會啦,整理廣播稿……一切都成為我要晚他們一步回家的理由。但是,安安每次都會溫柔地說,小末,沒事,我們等你。
我試過逗留到下午六點鐘的。天色已有些朦朧。低著頭帶著滿心的失落去教室取書包,他們一定走了,等一個小時,不是那么容易的。然而,一進門,卻發現沈楚天和安安正面對面地開懷大笑著。
我很少有見過安安那么開朗大聲地笑!那么開心!
發現呆立在門口的我,沈楚天先回過神來,搶先去幫我取書包。
安安很有些不好意思,斂了斂笑意,輕柔地說,小末,忙完了?累不累?
我強扯了下嘴角,笑得肯定很僵硬。
在路上我明顯地心不在焉。應酬似的對他們笑一笑,表示對他們的話的同意。他們,真的很配。謙謙君子對纖纖淑女。瞅著安安的裙子像一朵綻開的蓮花,心里亂亂地想著。
一個不留神,腳下一絆,身子失控地向前撲去,在安安驚叫聲中,本能地我用雙手全力一撐。痛……
沈楚天一步沖上來,連抱帶拉地將我扶了起來。手掌被擦破皮,被血模糊著的灰塵顯得觸目驚心。
沈楚天低叫道,天哪!然后捧起我的雙手,垂下頭去,小心地想將灰塵吹去一些。
溫溫熱熱的,他的氣息。他的眉毛微擰著,眼里盛滿了心疼,我恍惚起來,他是喜歡我的,是喜歡著我的。
來,用紙巾好好地擦一下。怎么會摔得這么慘?一定很痛。安安急促地說道。
我看著那雙同樣盛滿了心疼的大眼,忍不住大哭起來。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哭自己的委屈,哭這段時間的壓抑,還是哭即將成為過往的三個人的時光。
別哭別哭,很快就沒事了。哄著我的這個公主般的女孩,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說過,我們一定要好好的。
不要拿紙巾碰到傷口,會很痛的。快去醫院清洗一下。沈楚天果斷地說。
清洗傷口是無法言喻的痛。
雖然他們都說要送我回家,但是還是被我拒絕了。
我需要好好想一下。
我們還能不能再回到從前?我想念那些充滿歡笑期待的曰子。那是因為有沈楚天嗎?
但是現在呢?沈楚天并沒有離開,只是和安安走在了一起。就如今天,他們兩個人好開心,安安很少會那么大聲地笑的。
我還能記起安安那般“夢幻”的神情,還能記起安安溫柔的聲音,小末,你不要我了嗎?
打算寫日記時,才發現連手腕都淤青了一片,可能是那全力一撐,手腕受了傷。我找來了創可貼,眼淚卻又流了下來。身體上的傷可以清洗,涂藥水,可以用創可貼來慢慢恢復,而感情上的傷呢?又該怎么樣來治?
如果感情不再回來,那只能用時間來淡忘。
過了許久,我用圓珠筆小心地在淤青的皮膚上寫下沈楚天三個字,然后貼上創可貼。
我心里說,沈楚天,你是我感情上的傷口,借這創口貼將我對你的情愫都封存了吧。我也要慢慢痊癒,關于皮膚上和感情的傷。
到了學校便迎上了沈楚天和安安關切的目光。
我笑笑,沒事啦,昨天哭就是要讓你們害怕。并伸出手給他們看,由于那些灰塵都洗干凈了,傷口都已經結痂了,疼,也不過是微微的。而手腕上,是一個淡藍色的護腕。
播音時,我發現是席慕蓉的《時光九篇》中的《卷九夏夜的傳說》。
準備了一下,我開始朗讀——
如果有人一定要追問我結果如何
我恐怕就無法回答
所有的故事
我只知道那些非常華麗的開始
充滿了震懾和喜悅
充滿了美 充滿了浪費
每一個開端都充滿了憧憬
并且易于承諾 易于相信
……
而在脆弱的表層
水汽彌漫 云霧滋生
有朝露有夜霧不斷前來 輕輕環繞
輕輕覆蓋
仿佛有些憂傷可以忘記
有些錯誤可以原諒 在日與夜的
交替間
有些夢想 可以重新開始盼望
……
如果不是那偶然的顧盼 我們
原來可以終生終生永不相識
……薄西山
我完全沉浸了下去,飽含深情和憂傷的句子。一幕幕從眼前閃過,似乎,我不是在用語言讀詩,而是用萬般心情演繹了這些句子。
讀完很久以后,我還待在那沉思。
看向窗外,槐花如昔,樹下坐著一兩個悠閑的女生,如當初的我。只是,當初的你,又在哪里?我下意識地撫了撫護腕,寫上去的三個字,依然讓我疼痛。但是,我要讓傷好起來。為了自己,為了安安,為了安安和沈楚天。
從廣播室下來,看到沈楚天背靠著墻壁,一副懶懶的模樣,而手指上不停旋轉著的是他心愛的籃球。
看到我,沈楚天真誠地笑了,說,小末,陪我玩一下球好嗎?離上課還有二十分鐘呢。
我的情緒還沒有從詩中完全清醒過來,一聲不響地跟著他來到球場。
沈楚天演示著他的招牌動作,可是沒他上場時那么連貫自然。試了幾次后,發現坐在地上的我在偷笑,索性停下來,只是站在原地練習投籃。
我說,你精神不集中,有什么好事要告訴我啊?快說吧。
沈楚天嘿嘿一笑,說,被你看出來了。我想問你,如果你喜歡一個女孩,但是她不喜歡你,或者,不承認喜歡你,你怎么辦?
我心里一陣刺痛,安安多么幸福。我強裝平靜地說,會喜歡你的。你向她表白吧!
沈楚天向我走過來,蹲在我面前,緩緩地說,小末,你聽清楚了,我喜歡你!
我立即彈跳起身,笑道,又不是四月一日,開什么玩笑,不信你啦。我跑過去撿起籃球,站定,瞄準,壓腕。手腕處傳來尖銳的痛,籃球沒踫到籃球框便落下。我捏住右手手腕,這么痛,看來是關節扭到了。
沈楚天已急急地奔了過來,說著,快讓我看看,痛不痛?我竟然也忘記了你的傷。
我退后一步,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要關心的,是安安!
他著急地懇求道,小末,先讓我看下你的手,有些事我等下和你講。
手掌上的小傷口并沒什么事,他握住了我的手腕,問,是這里痛?我點點頭。看著他小心地將護腕取下來。他皺著眉,盯著那個創可貼。
我用手蓋住,冷然地說,有什么話你說吧。今天你到底要和我開什么玩笑,你想傷害安安?還是來戲弄我?說著,眼淚卻又掉了下來。
沈楚天吸了口氣,似乎下了很大決心地說,小末,我一直都喜歡你!你記得嗎?我要安安試探過你。你說你當我是哥們,我當時很痛苦,但是安安說她打包票你也喜歡我,只是不肯承認。所以……
所以,你們就聯合起來演出一場好戲?我氣憤地質問。
沈楚天有點手足無措起來,我們也沒騙你什么,真的!我們約好用一個七天的時間來確定。她說你一看到我們這樣“親密”,就會忍不住向我表白的……眼看著快到期了,你忽然摔得那么慘,我們都心痛死了……
又是夕陽西下。
又是三人行。
現在卻是兩個女生嘰嘰喳喳,一個男生微笑不語。
你為什么要騙我?還裝得那么嬌媚來告訴我他喜歡你。
什么嘛?我哪里說他了?球場上人那么多,我就說他啦?他還入不了我的眼……我真的被你打敗了,以你的性格,竟然還想著將他讓給我。
你們那天等我那么久也等啊,還有,那天笑什么呢,那么開心?
我們就是要看看,耍個性的小末同志要躲到什么時候才敢出來。至于笑什么嘛,我一想到你馬上會忍不住地向他發火,或者向他表白的樣子,就開心得大笑。哪想到你在半路上突然摔得那么經典,完全改寫了劇本。
看你還說……
忽然那一直沉默的男生發出聲音:其實,安安也沒騙小末的。她“嬌媚”地說有人向她表白說喜歡她了,就是球場中的那個小前鋒啊……哎喲!淑女也揍人了。
我撫了撫右手手腕,到底,這創口貼沒有封存我們三人中的任何一個,還將皮膚和感情上的傷一起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