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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記——念一的《錦鄉(xiāng)緣》同人

2007-04-29 00:00:00
花雨 2007年10期

1922年,鎮(zhèn)江。

陰暗的天空下細雨綿綿,站在粉色油紙傘下的大夫人冷笑地看著滿院子掙扎間扯落的包袱、衣裳、胭脂粉盒以及在這零七碎八物什中的那對母女。

“大夫人,求求你,不要趕我們走,大夫人,求求你……”中年婦女掙扎著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憔悴的嬸子在雨中瑟瑟發(fā)抖,邊哀求邊咳血,蠟黃色面龐上流淌的不知是雨還是淚。

“我也不想趕你們走的,畢竟我們做了多年的姐妹,明珠又是老爺?shù)挠H骨肉,可是,”大夫人頓了頓,語氣似乎很為難,但笑意早就從眉梢流淌出來,“我也沒辦法,誰讓你得的病是肺癆,把你留下來,就算我依,大家還不依呢。”

明珠直直地站在母親身邊,緩緩地看著將院子圍起來的家丁丫鬟們冷漠的表情,仰起倨傲的下巴,“我媽沒有得肺癆,更不會傳染。”

大夫人在傘下暗暗握拳,面對明珠的憤怒,一種名為“心虛”的東西油然而生,那眼光是如此的坦直清澈,又是如此的光明磊落,讓她深惡痛絕,她討厭這孩子的目光,所以她們必須走。不理會明珠,大夫人示意身邊的人將她們趕出去。

朱紅色的大門,冰冷絕情地在她們面前合上,明珠咬著唇,扶起猶自低泣的母親,緊握著在剛剛混亂中,從小看她長大的田叔偷偷塞給她的二十塊大洋,除了這,她和母親身上一件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媽,還記得您原本的名字嗎?”心疼地替母親梳理早已凌亂不堪的頭發(fā),就連這頭發(fā)上的銀簪子都被人拔走了。

“名字?不記得,咳咳,好像,姓殷吧。”十幾年來,早已習(xí)慣“榮二夫人”這個稱呼了,怎么會記得從前的名字,她一臉茫然地看向女兒。

“那,我記得小時候,曾有位遠房大表舅,您還有印象嗎?”明珠的鎮(zhèn)定讓殷氏稍稍心安。

“他們一家,住在上海。”上海是在哪里她不知道,但記得他們說是個很大的城市。

“媽,別哭了,我們?nèi)ネ侗急砭税桑矣惺钟心_,會賺到錢治好你的病。”扶住搖搖欲墜的母親,明珠回頭望了一眼那緊閉的朱門,“我,殷明珠在此發(fā)誓,今生今世和容家不再有任何關(guān)系。”榮明珠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是殷明珠。

一老一少的瘦弱背影在雨中漸漸模糊,那一年,明珠十二歲。

潮濕的氣息彌漫在洗衣房中,二十多個女工擠在小小的屋子里。除了洗衣的聲音,便只有偶爾的輕喘,每個人的臉色都因缺少陽光和氧氣而蒼白如紙,明珠便是其中一個。

她和母親千辛萬苦才從鎮(zhèn)江找到上海,才知道表舅一家早已經(jīng)搬去廣東做生意一年多了。母親病得奄奄一息,天天咳血,花光了唯一的二十塊大洋。為了活下去,她所有的倔強和驕傲都不見了。她做過乞丐,小偷,甚至坑蒙拐騙。為了爭橋洞睡覺、吃飯店泔水桶里的餿飯,她和一群叫花子打架。直到有一位好心的大嬸看她們母女可憐,介紹她到附近的招工處。從此,她和其他幾個女人一起去給洗衣房的老板幫工,只為那一個月四塊大洋的工錢。

“付錢給你不是讓你來偷懶。”老板的聲音讓明珠意識到自己發(fā)呆好久。

“對不起,我馬上做。”明珠慌忙地搓洗著手中的衣服。

“你,跟我來。”盯了她好一陣子,老板把明珠叫到辦公室,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大洋放在桌子上,滿意地看到明珠詫異的表情,“你叫什么?”

“明珠。”她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些錢,那不是錢,是母親的藥,是住的地方,是吃的飯,是穿的衣裳。

“只要你聽話,這些便都是你的了。”老板那肥胖的滿是油膩的手伸到明珠的臉上。

明珠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只想著桌子上的那些錢,然而當(dāng)那只手在她腰背間來回移動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下想嘔吐的感覺,久違了的驕傲和倔強在一瞬間全涌了上來。

用盡全力推開老板,明珠奪門而逃,然而在她們暫居的橋洞下,她只看到母親那瘦成一把骨頭的尸體。體溫還在,剛剛?cè)ナ啦痪茫赣H竟沒能撐到見她最后一面

那一天她流干了所有的淚,把母親安葬用盡了她的所有,看著身邊的黃浦江水,她真想就這樣跳進去,一了百了。可是,死值得嗎?她在饑寒交迫中掙扎求生的時候,榮家人在做什么?在大宅子里圍爐取暖,喝茶聊天吧!如果她就這樣死了,怕是更符合他們的心意了吧!殷明珠啊殷明珠,能活到今天,是用你的血和淚換來的,你就這樣放棄嗎?她的心里另一個聲音在厲聲質(zhì)問。

不,我不甘心,不甘心!她堅定地對自己說,從前那個倔強的她此時又站在那里了。

江那邊霓虹閃爍,音樂從一幢建筑物里傳出,門口停了各式豪華的車子。懵懂不代表無知,在大上海生活了這些時日,雖然那華美建筑物上閃爍著的字她不認識,但她清楚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也許……她低頭看著污濁江水中自己模糊的身影,梳理蓬亂的頭發(fā),走過那連接江兩岸的大橋,仰起頭,平靜地對站在門口一臉詫異的黑衣男子說:“我要當(dāng)舞女。”

這一年,明珠十四歲。

千盞明燈吊掛在天花板上,金碧輝煌的墻壁上鑲滿了寶石翡翠,在燈光的照耀下發(fā)出奪目的光芒。紅色的地毯上,優(yōu)雅精致的高跟鞋踏出華麗的舞步,各式各樣的旗袍和長裙裙擺交相輝映,在這紙醉金迷奢華無度中,明珠優(yōu)雅自若,游刃有余。

五年來,她從一個瘦弱矮小生澀的少女蛻變成一個美麗高挑圓滑的舞女,唯一沒變的是她的倔強與堅強。她習(xí)字,終究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她唱歌跳舞,終究贏得“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fēng)”的名聲。就連她的傲氣都沒有嚇退蜂擁而至的男人們。他們不認為她是驕傲的,只是覺得這不過是另一種欲迎還拒的把戲而已,也成為那些老爺少爺們互相攀比的手段——誰今天得到殷明珠的第一支舞,誰又見到了她的笑。風(fēng)塵五年,對于男人們的心態(tài),她早已看透,也懂得如何利用這種心態(tài)保護自己,她要生存而不是自甘墮落。但,也有例外。

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向英東,他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向家,有多少產(chǎn)業(yè)數(shù)都數(shù)不清,財大氣粗,又和上海第一大幫青幫幫主左震交情甚好,如此顯赫的家世下,向家兩位少爺更是青出于藍。老大向寒川甚少出入煙花之地,名聲不若其弟。向英東,英俊如有,精明能干,又是上海第一大夜總會百樂門的老板,誰人敢不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英少?明珠微微有些疑惑,這位英少駕臨大富豪這小小的夜總會所為何事?

似乎看出了明珠心中的疑惑,他身子稍稍前探,在她耳邊輕輕說:“我是為你而來。”

沒有驚喜,沒有震動,明珠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下文。

英少輕笑,“果然不一樣,難怪百樂門的主顧們都跑到這種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地方。”

明珠心里一動,察覺出他的用意,“怎么,英少是來挖角的嗎?”

“聰明的女孩,來百樂門如何?”他的手指撫上她的臉,明珠沒有躲開,因為他的動作無關(guān)情欲,只是一種挑逗,一種試探。

“我,當(dāng)然要考慮。”她自然是愿意的,可是身在歡場,有些把戲是必要的。

“沒想到,殷明珠也如此世故。”他的眼中閃著興味的光芒。

“彼此彼此,明珠若不世故,英少又怎肯屈駕呢?”她不卑不亢。

英少松開手,抽身而退,哈哈大笑著走到門口,然后回頭,朗聲說:“殷明珠,百樂門隨時歡迎,但愿你不要讓我等太久。”

這一年,明珠十九歲。

明珠終于在百樂門掛牌。她在百樂門的第一支舞已被叫到天價。離開大富豪,老板自然是不舍得,但英少不是他能得罪的人,只得忍痛割愛。而明珠,離開生活五年的大富豪,或多或少也有些不舍,但她心里清楚,自己越紅就越危險,若是哪一天來了個財大氣粗蠻橫無力的,大富豪是無論如何都保不住她。而百樂門不一樣,黑白兩道通吃的向家,跺跺腳,上海都要為之抖三抖,誰敢得罪?

淡淡擦好最后一抹胭脂,明珠從后臺從容走出,硬生生將滿室的光彩都壓了下去,整個百樂門瞬間沸騰了。看著那些骨子里瞧不起她的那些男人,一個個露出垂涎的神態(tài),明珠笑了,笑里有些諷刺的味道。媽,你都看到了嗎?這就是男人!想到母親終其一生賢惠溫婉,甘愿做一個男人身邊沒有聲音的女人,可是結(jié)果呢?那人的心中何曾有過母親?如果有,又怎么會任人將她們母女趕出去?一日夫妻百日恩,怕是他從來沒有將母親當(dāng)作妻子,只是一個年老色衰的礙眼東西罷了!所以她不要重復(fù)母親的命運,就算那些男人明的暗的罵她賤又如何?其實最賤的就是他們自己,他們永遠都喜歡自己得不到的,不會有例外,不會。

一雙大手攬住了她的纖腰,明珠看向那個男人,膚色略顯黝黑,絕對不能稱之為英俊的外表,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壓迫感。明珠壓下了滿室的光彩,卻壓不住他的氣勢,他究竟是誰?明珠快速地回想,卻想不出哪一位的資料符合這個男人。

他的手指順著她的臉龐滑下,輕輕撫著她裸露在外的鎖骨,繼而搭上她的肩,在華爾茲舞曲中,他帶著她旋轉(zhuǎn)。

知己知彼,方可百戰(zhàn)百勝。彼知己,而己不知彼又將如何?這一次,她看不到結(jié)局的輪廓,可是,看不透又怎樣?他,不過是個過客而已。明珠緩緩抬頭,笑得風(fēng)華絕代,一個華麗的轉(zhuǎn)身,裙角紗制步料飛揚,隱隱約約露出白皙細膩的腿,細細的鞋跟,壓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一圈、二圈、三圈……各色寶石折射著燈光,映在她身上,宛如一只起舞的蝶,凝結(jié)了全場的視線,明珠不知道此時的她,看向他的眼中竟有一絲絲的挑釁,而他,捕捉到了。此時的舞池完全是明珠一個人的,“殷明珠就是殷明珠。”他的眼中多出一份欣賞的光彩,然后,離場,把舞池留給她一個人。

“大哥,”匆匆從外面趕回來的向英東攔住剛想離場的向寒川——這個和明珠跳了第一支舞的男人,“麻煩你了。”

向寒川未掩眸中的笑意,拍拍英東的肩,“她值得。”殷明珠,果然與眾不同。

值得?英東不解,轉(zhuǎn)頭望去,便怔在那里,視線中只有那舞臺上紛飛的“蝶”,的確,值得,他便這般沉醉其中,連向寒川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

從那一天開始,殷明珠這個名字,響徹大上海。

濃云低低地壓著屋檐,秋雨落下,打出一層青黛色霧靄,明珠祭拜母親后,徒步走在回百樂門的路上。寬大的墨鏡遮住了她臉上的傷痛。下雨了,媽,是你在哭嗎?還是想洗盡女兒的鉛華與污濁?明珠伸出手,接住從天上掉落的雨滴,如今的她只會笑:溫柔的,驕傲的,嫵媚的,空虛的……各式各樣,可她卻忘記了怎樣哭。

隱隱約約中,明珠看到黃浦江邊一抹瘦弱的背影,透出一種絕望的味道,一如當(dāng)年的她。

“你,有恩人嗎?”明珠走到她身邊。

“有。”女孩抬起滿是淚水的臉,不解地看向身邊的明珠。

“那,你有仇人嗎?”明珠凝視著遠方。

“有。”女孩神色更加黯然。

“那么,你想跳進去,一了百了嗎?”明珠調(diào)回視線,定定地盯著女孩的眼睛。

女孩凄苦地笑了,破舊的衣裳擋不住秋風(fēng)的侵襲。

“生命只有一次,可以用來報恩或者報仇,而不是用來浪費。”明珠摘下墨鏡,“你可愿意跟我走,我是殷明珠。”

殷明珠?!女孩錯愕得都忘記了流淚,眼前這個美麗到無法形容的女子就是殷明珠!殷明珠啊,也許在達官貴人眼中她僅僅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但在她們居住的貧民窟里,她更是一個傳奇,一個驕傲和一個希望。殷明珠夜是從貧民窟走出去的人。

“你要幫我?”女孩原本暗淡的眼神瞬間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我只不過可以為你指一條路,真正走在上面的是你自己的腳。”明珠淡淡地擱下話,轉(zhuǎn)身離開,身影漸漸模糊,只余一地香氣。

向寒川坐在車里,盯著明珠遠去的方向。殷明珠,昨夜的艷光四射,今日的內(nèi)斂成熟,明麗而不刺目,這樣圓滑,這樣從容,似乎那一抹挑釁只是昨夜的幻象。只不過是一個十九歲的小女孩,卻能做到如此,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的過去有了想了解的欲望。殷明珠,你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

愛情,往往由偶遇開始,那一夜紙醉金迷,那一日煙雨蒙蒙,那一刻,三生石上刻下姓名,彼此糾纏,直至喝下孟婆湯。

“阿姐,你真美。”端著早餐進來的阿娣看著明珠,便愣住了:白色紗質(zhì)睡袍,繡著嬌艷的牡丹,白皙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寬大的袖口,纖腰被紫色腰帶系住,頭發(fā)剛剛燙過,烏黑而卷曲。一張素面未施脂粉,還帶著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倦意,卻仍透出萬種風(fēng)情。

明珠從鏡子里看著身后的阿娣,身子纖細卻不瘦弱,臉色紅潤得不再有江邊垂淚的影子。女人似乎天生就是擅風(fēng)情的,那天的阿娣在她轉(zhuǎn)身離去的一刻追上她,眉宇間透著堅定地對她說:“哪怕會撞得頭破血流,我也想賭一賭。”

之后僅三個月的時間,清秀與嫵媚在她身上得到完美的詮釋。

她喜歡這孩子的堅定與篤定,“百樂門的女人,哪一個不美?確切地說,哪一個曾經(jīng)不美?”

“阿姐,你是最美的,向先生一定會愛上你的。”剛剛踏足這個圈子的阿娣,心中還殘存著美麗的幻想。

愛?明珠勾勾嘴角。向先生,向寒川,向家大少爺,英少的哥哥,那個要了她在百樂門第一支舞的男人,那個給了她這座別墅,把她帶出百樂門的男人。臨走的時候,英少沒精打采地抱怨:“女人哪,枉費我千心萬苦把你挖過來,我大哥勾勾手指,你便走了。”其實,她又何嘗愿意?她不是傻子,那些什么灰姑娘的故事連小孩子都不相信了,她又怎么會奢望什么?像她這種女人,不過,是有錢少爺?shù)耐嫖锒选O胍嗌倬陀卸嗌伲粫氲玫剿男模沦r上自己一顆心。

“在發(fā)呆?”低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明珠轉(zhuǎn)過身,臉上已揚起嫵媚的笑容。

“向先生來怎么也不通知一聲。”明珠的語氣透出一絲嗔怪,她已經(jīng)是他的人了,欲擒故縱的把戲已經(jīng)不適用。

“沒通知就打扮得這樣誘人了。”他的手撫上她白皙紅潤的臉,褪去化妝品的遮蓋,她還是戴了這樣多的面具,一層又一層,遮住了心,“樓下的那五個女孩的底細,我都查清楚了,沒什么不妥。”

不愧是向寒川呢,如此謹慎,“查?怎么,你看上了?”廚娘他怎么不去查,男人啊……心底泛出冷意,明珠的笑依舊明媚,語氣軟軟的,全無一絲妒意。

一個溫順、聽話又美麗的女人應(yīng)該是男人所喜歡的吧,擁有一個不會吃醋的情婦,他應(yīng)該高興不是嗎?可是為什么,他很生氣,氣她的漫不經(jīng)心。

蠻橫地將她摟進懷里,肆意親吻,直到注意到她緊蹙的眉頭才發(fā)現(xiàn)她的腰因為自己的用力已經(jīng)泛紅。他慢慢地放開她,心中有著懊惱和憐惜,剛想說些什么,門口響起脆生生的聲音:“向先生,您的屬下有急事找您。”

皺皺眉,向漢川擱下一句:“我晚上再來。”便匆匆走了。

“阿姐,”阿娣沒有離開,看著明珠身上的指痕透過薄紗愈發(fā)殷紅,有些擔(dān)心。

明珠擺擺手,“把那件紫色的睡袍給我,我要再睡一會兒,誰都別吵我。”

“是。”遞過睡袍,阿娣輕輕將門掩上。

身體上的陣陣抽痛遠不及心中的痛。高興時哄哄她,不高興時傷害她,這便是她的命了嗎?是什么從臉上滑落,明珠抬頭,卻發(fā)現(xiàn)鏡子中的自己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真的是淚呀,明珠不敢置信地看著掌心的濕潤,從十四歲開始便不會哭的她,流淚了。為什么流淚?為什么,流淚的時候心里裝著的仍然是他?就這樣,她昏昏沉沉,半睡半醒。

“大哥,你找我?”剛剛在明珠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向英東才一進百樂門就被手下告知向寒川已經(jīng)等他多時。

“下個月,法領(lǐng)事斐迪南公爵及夫人要一同來上海,迎接晚宴就設(shè)在百樂門,你準(zhǔn)備一下。”交代完事情,向寒川起身。

“大哥,要去明珠那兒嗎?”話一出口,英東便想咬自己的舌頭,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怎么,我的事情要向你報告?”向寒川的眸中閃過一抹流光。

“不是,”英東看了眼他的臉色,“我剛從她那兒回來,她,不太高興,好像和從她老家來的那個女孩兒有關(guān),大哥,你知道明珠老家還有什么人嗎?”

“嗯。”向寒川沒有答話,徑自向外走去,卻又在門口停住,“英東,不要總?cè)ッ髦槟抢铮€有,不許叫她的名字。”

“啊?”英東不解,“不叫名字叫什么?殷小姐?”

“叫,大嫂。”擱下這句話,向寒川頭也不回地離開。

大、大嫂?英東怔在那兒,不久露出一絲苦笑,原來剛才大哥陰沉的臉色是為了這個呀?殷明珠,你可真有本事。不過,明明是我先找到你的,為什么你最終選擇和大哥離開?其實,英東不懂,明珠是永遠不可能愛上他這種花花公子的,永遠,不可能。

殷宅——

“明珠,今天來的人,就是你的妹妹吧?”走進明珠的臥室,向寒川開門見山地問。

“嗯。”明珠微微一驚,隨即明白自己的事情已經(jīng)被他調(diào)查得一清二楚。

“是我疏忽了,沒想到她會千里迢迢跑到這里來。”向寒川一皺眉。

“什么意思?難道說,榮家是你弄垮的?”明珠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

“傷害過你的人,我要讓他們后悔。”向寒川輕輕摟住她的肩,“腰,還疼嗎?早上的事,對不起。”

“你……”明珠眼圈一紅,難以名狀的滋味在心中蔓延,就算向家在上海可以只手遮天,要弄垮千里之外的大家族也是很困難的吧,可是他居然這樣做了。還有,還有那句對不起,他居然會對她說對不起,他,是不是有一點點的心疼自己?“向先生,謝謝。”

“好惡劣,下樓吃飯吧,阿娣她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溫和的神情中透著落寞,向先生,是他向寒川,還是向英東?明珠,你口中的向先生,究竟是哪一個?

又回到百樂門,不過,不是以舞女的身份。然而,即便穿著高貴正統(tǒng)的禮服,那烙印在她身上舞女的痕跡卻依然清晰。在燈光稍顯微弱的角落,明珠手持高腳杯,腦中浮現(xiàn)的還是剛才的事情。

女人們的嫉妒她聽習(xí)慣了,聽麻木了,剛剛那幾位闊太太的談?wù)撍牭搅耍鋵嵞切┤四囊粋€不是暗地里罵她賤的?懶得理會她們,她正想走開,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替她出頭,是錦繡,那個被她趕出去的妹妹。

那天把她從家里趕出去,她也有些后悔的。畢竟錦繡當(dāng)年僅是一個九歲大的孩子,而且她一個女孩兒在上海游蕩十分危險。得知她被青幫幫主左震收留之后,她稍稍安心。她擔(dān)心錦繡的安危,但不愿意見到她,因為伴隨著錦繡而來的記憶如此痛苦,她招架不住。后來知道,錦繡居然也在百樂門做了舞女,果真是姐妹呢,連命運都如此相似。錦繡該是恨她的才對呀,可是剛剛錦繡那一聲聲對她的維護此時仍清晰地回響在耳邊,“錦繡,我的妹妹。”她在心里默默地說。

“怎么一個人躲在這里?”向寒川走了過來。

“我,是不是一個壞女人、狐貍精、賤人……”她的話是說給向寒川聽,但眼睛卻一直看著碧藍色的酒。

“明珠,”他的眼睛隨著她的話透出些許憐惜與心痛,只是一直看著酒杯的明珠沒有看到,“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好。”她對他扯出一個空洞的笑,“你帶我出席這么重要的宴會,我卻在這里破壞氣氛,真是該打。”

“明珠,不許說這樣的話。”他抬起她的下巴,正對著她的眼睛,“你應(yīng)該知道,你是我最喜歡的人。”

最喜歡的人,之一吧!明珠暗暗糾正,明明知道是這樣,心里卻控制不住地又升起希望,趕走了剛剛的一切不愉快,“寒川……”她試著叫他的名字,把頭埋進了他的懷里。

她在叫他的名字,向寒川握著酒杯的手禁不住地顫抖,他,素來以穩(wěn)重沉著著稱的他,竟然也像毛頭小子一般,情不自禁。

“明珠,快點換衣服,和我去醫(yī)院。”向寒川的臉色陰沉得像天邊的烏云。

“怎么了?”明珠連忙問,自從那次宴會之后,他和她的關(guān)系逐漸曖昧起來,從前不笑的他也時常笑了,從前總是虛假的她也慢慢地顯現(xiàn)出了真實,她愛他,她已無法再欺騙自己。不能欺騙,便只能賭一賭了,就算最后她輸?shù)靡凰浚苍纲€服輸。

“英東受傷了,中了三槍。”他的臉上滿是擔(dān)憂。

“什么?我們快走。”英東受傷了?在上海,居然有人敢動英東,那些人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好。”英東受傷,她很擔(dān)心是嗎?向寒川看了眼明珠,她的心里還是有英東的吧!臉色又陰沉了些。

十一

醫(yī)院——

“英東,怎么樣了?”看著身上滿是紗布的向英東,向寒川的額頭上青筋暴起。

“能好嗎?啊——大哥,小心。”剛想訴苦兩句的向英東忽然透過窗戶看見對面樓上一把槍被云縫中射出的太陽光反射出光亮。

槍聲乍響,直指向寒川,明珠本能地撲住向寒川,一起倒在了地上。

“寒川,你有沒有怎么樣?寒川!”明珠驚急地抓著向寒川的手臂,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和他倒在地上的模樣有多么的狼狽!

“沒事,明珠,別激動。”向寒川緊緊地把明珠攬進懷里,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寒川,如果你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下去了。”豆大的淚珠滑落,浸濕了他的衣裳,快要失去他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付出的已是這么多,這么深。

“明珠。”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向寒川深深地吻住她。

“咳咳,大哥,好像剛才那顆子彈打到了我的腿上。”向英東哭笑不得地開口。

“什么?”兩個人同時看向他,床單依舊潔白,未見血跡。

“呃,是腿上的石膏上。”向英東補充道,壞笑地眨眨眼

明珠忍不住笑了出來,連向寒川也笑了。英東也在笑,只是笑里多了分無奈,原來,在生死關(guān)頭,明珠的眼里,只有大哥而已。

十二

一年后。

“明珠,左震找到了錦繡,他們下個月便回來了,帶著他們的孩子。”向寒川看著明珠如釋重負的神情,開心地笑了。

“錦繡沒事,我就放心了。”

這一年來,真的發(fā)生了好多事。英東受傷后,錦繡被人利用,險些害得她深愛的左震送命。兩個深愛著彼此的人,一個帶著腹中的骨肉遠走他鄉(xiāng),一個失魂落魄,萬念俱灰。

“他們那樣相愛,一定會幸福的。”錦繡,我的好妹妹。

“明珠,我們也結(jié)婚,生個孩子好不好?”向寒川一臉認真,“我們這樣相愛,一定也會幸福的。”

“你、你……”明珠錯愕的大眼中浮動著盈盈的光。

“明珠。”他對著她,伸開了雙手。

明珠顫抖著,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里,被他緊緊地握住,一枚指環(huán)套在手指上,璀璨奪目。

“寒川!”她一頭撲入他的懷中,從前的疑慮,傷痛全部都被充盈的幸福所取代,寒川,她的寒川,她的愛。

那一天,看星,星光燦爛。看月,月滿如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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