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省政協(xié)副主席尷尬的三亞之行

呂日周主政長治時，干得轟轟烈烈。他有個核心口號：“干部必須重新回到人民中去。”2003年2月20日，59歲的呂日周離開了主政三年的長治市，成為山西省政協(xié)副主席。隨后，他逐漸從公眾的視野中淡出，過著低調的生活。一位與他熟悉的記者說：“呂日周以前經常給我打電話，有什么樣的想法或者感觸，都會和我談談。如今想聯(lián)系他都是很困難的事。”

當呂日周以平民身份游三亞時，這位山西省政協(xié)副主席卻發(fā)現(xiàn)事情遠不是那么簡單：買水果時被短斤少兩，被偷、被強行索要攙扶費……如果他不是以政協(xié)副主席身份致信海南省委書記，這一切不會像今天這樣得到重視。

是三亞的尷尬，還是平民的尷尬

當呂日周到達三亞的時候，他并沒有預料到自己會遭遇到后來的尷尬。

2006年12月18日，山西省政協(xié)副主席呂日周悄然出現(xiàn)在海南三亞。這位63歲的老人戴著眼鏡，衣著簡樸，沒有地方官員的接待和陪同，看起來和其他游客沒有任何區(qū)別。

當天下午，呂日周到三亞第一市場購買水果，他發(fā)現(xiàn)水果攤上用假秤，當場戳穿了水果店老板的把戲，但店老板并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的身份，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外地游客，根本不買賬。呂日周無可奈何，只能自認倒霉。但他不會想到，這只是他此次尷尬的三亞之行的開始，就在他拿著水果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口袋里的2000元錢被偷了。

更讓他氣憤的還在后面：呂日周出門上了出租車，司機當場給他指出了五六名小偷，他們看到小偷光天化日下又偷了幾名外地客人。司機說，小偷比老百姓厲害，老百姓看見也不敢說。

呂日周當即想通知主管部門解決問題，并不想將自己的身份暴露。當?shù)厝艘舶阉斪髌胀ㄓ慰停嬖V他管理人員并不能維護他的權利，并好心地提醒：“你快點走，小心挨打。”

呂日周只能離開第一市場，又到一個賣貝殼的市場。剛下出租車，一位七八歲的小男孩上前扶了他一下。他剛說“謝謝”，沒想小孩向他伸手：“給錢。扶你的錢。”

“高官微服私訪，一封書信轉乾坤”

呂日周坐不住了，他給海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衛(wèi)留成寫了信，將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記錄了下來，信中直言“三亞城市管理太差”。

該信不久轉到了三亞市委、市政府的主政官員手中。海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衛(wèi)留成加上了“堅決整頓”的批語。海南省委常委、三亞市委書記江澤林要求堅決落實省委主要領導的批示精神。一項專門的治理行動就這樣在三亞開始了。

三亞市委、市政府召集公安、綜合行政執(zhí)法、交通、工商、旅游、法院、檢察院等部門開會，立即成立整治旅游治安環(huán)境“天網(wǎng)行動”專項領導小組，加強管理，對影響到旅游環(huán)境的行為給予堅決打擊。

“這個春節(jié)可以說是‘動蕩’的。”海南師范大學的學者許亞輝對記者說，“以前一直存在的問題基本被解決了。”這位土生土長的三亞市民說自己很久沒有看見城市如此整潔。在春節(jié)期間，三亞各職能部門主要負責人也全部留守三亞，并公布旅游投訴電話，在食品衛(wèi)生安全、節(jié)日市場管理、社會治安等方面，保證及時處理游客遇到的各種問題。

許亞輝說：“作為三亞人，既幸運又不幸。因為呂日周寫信向海南省委主要領導反映問題，這才引起了三亞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視，才把積累多時的問題解決，這份遲到的正義終于來了。三亞人又不幸，如此猖獗的犯罪，之前在三亞竟能長期甚至公開地存在!”

三亞擁有陽光海灘，一直是海南省旅游勝地，旅游場所被指烏煙瘴氣已有多時，常有游客被不良商家坑害騙錢。許亞輝說，自己很多朋友來旅游都有類似的經歷，但普通游客的意見和建議顯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直到呂日周的出現(xiàn)，才出現(xiàn)了“高官微服私訪，一封書信轉乾坤”的局面。

改革浪潮隨領導的離職而離去

這種做法顯然與呂日周本人的政治理念并不一致。

在長治市北廣場為游客照相的李玉龍說：“以前，呂書記還有各相關領導會定期到廣場召開群眾對話會，聽取老百姓的意見。”在山西長治擔任市委書記的時候，呂日周嘗試過讓“平民”成為政治生活的主角，由來自民間的力量監(jiān)督官員。他在長治的核心口號是：“干部必須重新回到人民中去。”

呂任長治市委書記時，要求四大班子所屬的部委辦公務人員輪流為來往市民倒水。倒水的銅壺是專門制作的，上面鐫刻著呂日周的手書：“我為群眾倒杯水，我替人民捎句話，我給百姓辦件事。”據(jù)說，最多的時候，辦公人員一天為2000多人倒水。

《長治日報》《上黨晚報》在呂的支持下，都開設了專門進行輿論監(jiān)督的欄目。在兩年多時間里，以兩份紙媒為主體的長治各級新聞媒體共播發(fā)批評報道近2000篇，批評大小干部1000多人次，160余名干部去職。

2003年2月25日，山西省政協(xié)大院內異常安靜，偶爾見到零星的工作人員走動，值班室電話響了幾次都沒人接。和很多政府機關一樣，這里還沒有從新春的喧鬧中調整過來。五天前，呂日周離開了主政三年的長治。

《長治日報》輿論監(jiān)督部的一位記者說，“以前我們報紙曾批評過多位市級領導，現(xiàn)在連批評一個鄉(xiāng)鎮(zhèn)領導都要斟酌半天。報社的領導還告誡我們，以后做批評性稿件時要注意處理好和被批評單位的關系。”

“我們的輿論監(jiān)督還在搞，每周都會有兩三篇的批評報道。”長治日報社社長王占禹表示。

但翻閱了近幾年來的《長治日報》合訂本，很明顯地發(fā)現(xiàn)，在呂日周離任市委書記之后，其刊發(fā)的批評性報道大幅減少，而且批評的矛頭已不再針對具體人。另外，專門針對批評報道而開設的欄目被更多地放到了二、三版，此前，該欄目是在頭版的顯著位置。

一位記者坦承，以前之所以敢這么大膽地搞輿論監(jiān)督，主要是有呂書記的支持，“甚至好多批評稿件都是呂書記自己寫的。”

現(xiàn)在，具有呂日周特色的活動在呂調離之后已經不再進行。呂日周曾經說過：“我曾在大連的棒槌島上觀海潮，那迎面撲來的浪頭，排山倒海般轟地撲向海岸，似乎力量驚人。可浪退后一看，幾乎沒有什么變化。”事實如此，這位銳意改革的官員沒有讓長治從“人治”的成果走向規(guī)范化和制度化，而是很快地消失。

2005年3月29日下午，山西省長治市政協(xié)成立50周年慶祝大會隆重開幕，呂日周離開市委書記的位置后，第一次回到了長治。

“在開會期間，呂日周沒有任何發(fā)言，感覺他有些落寞。”多位參與慶祝大會的官員普遍認為，“對于呂這樣個性‘張揚’的領導來說，按常理，他不會一言不發(fā)。”在長治新聞網(wǎng)上呂日周坐在主席臺上的特寫照片似乎也能證明這一點：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呂日周顯然心事重重。

不知道他在三亞發(fā)生的故事所引發(fā)的關注，能不能令三亞不蹈長治的覆轍。

記者手記

自古以來，治國都強調平民百姓的重要與不可欺，比如“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典故。但在現(xiàn)實中，平民是微不足道的，幾十個百姓的意見比不上呂日周一封書信的效果。

“高官微服私訪，一封書信轉乾坤”，整治不良現(xiàn)象，不是依靠法規(guī)和制度，而是身在高位的官員出馬，這還是“人治”大于“法治”。

即便是呂日周本人，他在長治實施自己的政治理念時想突出“以民為本”。但最根本的推動力量也還是來自他這個市委書記，而不是制度。這個“怪圈”不破，建設和諧社會便很難。

摘自《都市文化報》2007年3月1日

編輯／馮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