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都看我是個孩子,我想做的,就是拼搏著讓世界承認我已經長大。我洋洋自得地穿好衣服,卻遭遇到最可怕的懲罰……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懲罰是什么?對于白雪公主,最可怕的懲罰莫過于永睡不醒;但對于那個狠心的王后,最可怕的懲罰就是容顏老去。可見,不同的人,懲罰的分量是不同的。
我在上學時,遭遇過自己最可怕的懲罰。
衣服,除了御寒之外,更多的作用還是在遮體。尤其是在現在,后者的作用更是遠遠大于前者。那時我在一所不怎么出名的二流學校上大學,每日所見的,均是一些奇裝異服的人。有人曾經給我們學校編過一句話,說:“男生都留長發,女生都剃禿子。”這不是危言聳聽——實際上,為了彰顯個性,大家無所不用其極。
那時大家的心都很浮躁,認真學習努力聽講外加泡圖書館是不能吸引別人眼球的;努力把自己的搞笑天分發揚光大,也比不過那些努力包裝過的臺灣搞笑藝人;最后我還是和那些奇形怪狀的女同學們走上了同一條路——衣服。
原諒我用“奇形怪狀”這個詞來形容她們:實在是我盡管也想在服飾上下功夫,卻并不想和她們為伍。我曾經有個女同學因為沒錢買香水,而把樓道大媽的空氣清新劑拿來往身上噴,最終淪為全班女生的笑柄。還有人把褲子剪出若干個洞,標榜為行為藝術。我的路,不是這樣。
有的事,并不是最新穎的就是最吸引人的。古舊的一切,仍然會在時間河流的沖洗下,閃爍出恒久的光芒。就像一顆鉆石,水流會帶著它東飄西蕩,但當有一天它停下來時,在陽光的照耀下,它仍然會閃耀出無比的光彩。
我要拾起來的,就是曾經那最為正統的西裝和晚禮服。
不需要那些閃光的假鉆石來點綴衣領,也不需要鍍金的領帶夾,我只是去服裝店里訂了最正統的西裝。按照我自己的身材,量體裁衣,墊肩、開氣、袖扣、翻領,一切都顯得那樣完美。
當然,光有衣服還不行。乞丐穿上龍袍仍然是乞丐,這個道理我懂。于是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和這套衣服相配。為了達到最佳效果,我去專門找了那些研究服飾的書來研習。不是那些時尚刊物,而是真正故紙堆里,散發著歐洲中世紀王室味道的那種書籍。
新衣服的效果毋庸置疑,這點從校園里的回頭率就可以看出。原來那種萬眾矚目的感覺只屬于那些青春亮麗的女生,現在我也可以享受,這味道讓人沉醉。漸漸地,我的正裝也越來越多。從最開始的一件黑色外套,到黑、白、鐵灰,再到酒紅、駝色,學校宿舍配發的衣櫥已經快不夠用了。
只是有一點,所有的衣服都是正裝。那些休閑西裝或是補丁西裝,我一件也沒有。我時常幻想自己是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紳士,打著傘,走在薄霧蒙蒙的倫敦街頭,不管外面其實是陽光燦爛的學校。
我身邊的朋友對我的衣著羨慕者有之,批評者有之。羨慕者認為這是一種時尚,是一種風格;批評者認為這是嘩眾取寵。說實話,那些反對票里具體說的什么我已經忘記了。人,總是喜歡聽到那些自己愿意聽的東西。
我聽著那些贊美的話,洋洋自得地在校園中游蕩。甚至,我聽從了他們的意見:找了一個硬木的煙斗裝在口袋里,還攜帶著一個繡著自己名字的煙絲口袋和一盒長長的安全火柴。盡管我不吸煙,但是帶著這種東西,無疑會讓我的品位更上一層樓。
這種舉動終止于一次意外。
那天傍晚,我去學校食堂邊上的小飯館吃飯。在飯館門口,一群人正圍在一起看校電視臺的采訪。我湊過去說了幾句。具體說的什么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好像是發了些牢騷。但是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刻意一直盯著鏡頭,為此就算不知所云也不在乎。
這是有原因的。我在看電視的時候,常常發現有很多人在接受采訪的時候,眼神飄移。我知道那是因為他們都在盯著主持人。但是從電視里看起來,效果就很不好。于是我曾經暗下決心,如果有一天我接受采訪,一定要緊緊盯著鏡頭,把主持人甩到一邊去吧,那家伙并不重要。
這次被突如其來的采訪后,我很快就把它忘記了。其實當時我湊上去說的那些話,也不過是想自己的一個夢想,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我跑到咖啡館里一個人去喝咖啡。那幾天學業不是很順,幾個老師許是看不慣我平時的所作所為,揚言要給我好看。咖啡館里,望著淡淡飄著白霧的咖啡,我苦苦地思索著對策。
就在此時,我看到了咖啡館電視里播出的節目。一般來說,咖啡館里不應該設電視機,因為來喝咖啡的人,通常都是求安靜。但是學校要求所有的營業場所,至少要有一臺電視機,能夠收看到校電視臺。沒辦法,咖啡館也只得裝了一臺。
此刻,咖啡館的電視機里正在播校電視臺的節目。或許是因為太累了,我有些看不清電視里的人,只是遠遠地聽到些聲音似真似幻地飄過來。抬眼望去,電視機里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正在炯炯有神地說些什么。
電視的聲音很小,我聽不到他在說什么。只是那時我心情非常不好,看到一個矯揉造作的人在電視里搔首弄姿,心里的邪火就忍不住往上拱。
往后的故事不用我說你也能猜到。我忍住不爽,結賬準備出門。走進電視時,才愕然發現,里面那個黑衣服,手里還不停地玩著煙斗的人,居然是我。
就在我落荒而逃地出門時,背后傳來一句“小屁孩”。我沒敢回頭看,不知道是不是在說我。
以前我從來沒在電視里看到過自己,尤其是沒看到過自己盯著鏡頭拼命地眼也不眨的樣子。
但是當我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上,我才會發現,自己所謂復古的衣著,是與環境多么的格格不入;手里不停玩弄的煙斗,顯得多么惡俗且廉價。更不要提,自己那不停盯著鏡頭的雙眼,和自己的表情、四肢搭配起來,在別人眼中顯得有多緊張和造作。
其實,衣著完全是個人的喜好,穿成什么樣子,別人本插不上話。但是自從那次以后,我學習到的,并不是應該如何搭配我的衣服,而是應該學會如何用一面鏡子來反射自己。我穿西裝并不難看,難看的是我在人前的那種表現和裝模作樣。做一個真我,而不是衣服的仆人,或是別人贊美的奴隸。
現在想來,那天我在咖啡館奪門而出時的窘況,仍然讓我臉紅不已。以前聽過一個故事,有個美貌的女影星出席一個晚宴。當她從化妝室出來時,艷光四射,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但是當她像個女王般繞場一周后,才忽然發現,自己的高跟鞋上粘著一卷濕透的手紙。
最可怕的懲罰,莫過于當你自己得意忘形時,給你一面鏡子,讓你發現自己的模樣。但同樣,這懲罰也是最甜蜜的,因為透過這面鏡子,你能發現自己的真我,那被壓抑下來的自己。而這,正是人成長的一個契機。
就像我,甩掉那些宛如僵尸裝的西服,回到我身上的,不止是活力和自信。
(一厘米摘自《青年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