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們像我們一樣,把你們倆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當(dāng)作倒計時看待,你們就會珍惜你們的感情了。
我和老婆都愛看書,張嘴就是學(xué)問。那天早晨還在餐桌上,她和我就“商榷”上了。她說韓劇好看,催人淚下。我說不好看,婆婆媽媽。她說,你沒有藝術(shù)細(xì)胞。我說,你不知經(jīng)典為何物。她說,你眼高手低。我說,你安于浮淺。說著說著,就開始遠(yuǎn)離原來的話題互相指責(zé)了。我說了婚后她的各項缺點和不足,她歷數(shù)了十幾年來我的種種錯誤和罪行。我引經(jīng)據(jù)典,她用事實說話。于是嗓門越來越大,戰(zhàn)爭越來越升級,升到不能再升的時候,我穿上外衣,拂袖而去。
于是,我們倆又開始了第N次“內(nèi)戰(zhàn)”。吃飯,各自上飯館。睡覺,一人進一屋。在晚飯和睡覺之前的這一段時間里,也不看電視了,而是把自己關(guān)在各自的屋里看閑書。知道的是我們倆打架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倆都在刻苦攻讀、要當(dāng)院士呢。
第二天,看見了我們街坊老王,他看我一腦門子官司,問我怎么了,我就告訴他了。他呵呵一笑說,咱們得向人家上海人學(xué)習(xí)。你看人家上海男人多好,個頂個兒的都是模范丈夫。老婆一回家,就趕緊給老婆拿拖鞋、沏茶、捏肩、捶背。人家讓老婆看電視,自己戴上圍裙把做飯、刷碗、拖地、洗衣服的活兒全包了。老婆要是生氣了,還會一口一個小心心、小肝肝、小囡囡地把老婆哄樂了。你呢?差遠(yuǎn)了吧?這樣可不行。我聽完后,瞪了他一眼,說,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是北京爺們兒,北京爺們兒有怕老婆的嗎?老王聽完,拿白眼珠翻了我一眼,走了。
這一天晚上我和老婆還是以沉默相對。我看到報上正好有一篇文章,上面寫著:“夫妻之間的寬容和理解”。我就把這張報放在了她的枕頭上。想讓別人好好教育教育她。第二天早上我一睜眼,這張報又回來了。把我氣的。
這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下午,我去我的老師家。我的老師和師母都已經(jīng)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也都是老知識分子。老師坐在沙發(fā)上,很虛弱的樣子。盡管屋里很暖和,但老師的膝蓋上還是搭了一塊毛毯。他問我,你愛人好嗎?我說我們打架了。老師一笑,調(diào)侃地問,為什么呀?是在討論“人類向何處去?”這樣的大問題面前有分歧嗎?我說,我可沒那么大的學(xué)問,我現(xiàn)在連我自己向何處去都不知道。
老師笑了。師母說,吵什么呀。像我們這歲數(shù),想吵都吵不起來了。我知道,大約兩個多月前,我的老師病了,在床上昏迷了七天七夜,經(jīng)過多次搶救,才把老師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在那些日子里,師母和另外兩個護工,不停地為老師翻身擦洗。我的師母愁眉不展,憂心如焚。
我的師母說,像我們這種年齡,已經(jīng)進入生命倒計時了。我們就好像在一輛公共汽車上,快到站了。到了終點,不管你愿意還是不愿意,都得下車。也就是說,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真是不多了。其實,我們在一起呆夠了嗎?沒有。你想想,世界上那么多男男女女,你偏偏選中了她,她也偏偏選中了你。不容易,緣分啊。如果你們像我們一樣,把你們倆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當(dāng)作倒計時看待,你們就會珍惜你們的感情了。
我聽了她的話,心里有些酸楚,也覺得有理。我決定和老婆和好,就在今天晚上!
這是一個忙碌而寒冷的夜晚。路上車水馬龍,人聲喧鬧。我忽然瞥見,不遠(yuǎn)處有個賣栗子的店鋪,在刺眼的黃色的燈光下,大鏟子在炒鍋里骨碌骨碌地轉(zhuǎn)著,冒著騰騰的熱氣,深棕色的油光閃亮的栗子,“嘩啦”一聲被倒在笸籮里。
我忽然有了主意,就是它吧。
我買了一斤,捧著,燙的。我知道她這個冬天總是愛一邊兒吃這玩意兒一邊看韓劇。
我進了屋,老婆正在看電視,被劇情感染,她笑著。可是一看見我,立刻嚴(yán)肅了。“晴”轉(zhuǎn)“陰”,這“天氣”怎么變化那么快呢?連氣象臺都會納悶兒。
她端著架子,那架子很大,比粉刷樓房的時候搭的那個架子還大。
我把那一袋栗子放到她面前,熱的,帶著我的體溫。我終于擠出來一句話:特意……給你買的。我的老婆看了一眼。表情繃著,繃著,繃著,終于繃不住了,“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我說,你不玩深沉啦?她立馬兒用降B調(diào)溫柔地回應(yīng)了一句:你……討——厭。
她伸開了雙臂,我也趕緊學(xué)她的樣子,迎上去。合攏。嘿嘿,不好意思。
(范勇摘自《太原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