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是他自言收拾起崩潰的一年。
這一整年中,各處都因為他而變得很熱鬧。
據說他依舊在罵人。人們試圖逗他開口,斷章取義地截取他的言辭,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地看他上心理節目。兩部被認為是“和王朔從前作品判若兩人”的書一出來,他有沒有嗑藥,有沒有得艾滋,有沒有瘋,瞬間成了暴風中心,而他想說的是什么,并沒得到多少重視。
他是個著名的不定時炸彈,不知多少記者去采訪他之前都要自我鼓勵再三。背著他傳聞中的罵名,看過他的文字,再聽他的談話,一開始絕對會產生巨大的心理落差。語速很快,但很輕柔,結尾的小輕音有時甚至有點娘娘腔;似乎在飄,思維不帶打結,臟字連篇但卻很注意不傷人。你不知道他在哪一刻會突然大笑,又在哪一刻嘎然而止。
他承認自己從前40年都在演流氓,而如今他只是自己,北京老王。
如他所說:“我忠于自己,不背叛別人”。
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他所說為何。

飛
3月,《我的千歲寒》出版。
9月,《致女兒書》出版。
2007年,因為他,媒體們都鬧哄哄地忙著炸鍋。而按他的說法,其實“我本來不想這時候出的”。2006年底王子文一場官司,讓王朔重回公眾視線。盡管這種回法無論是在眾人看,還是在王朔看,都有那么點不靠譜。本來只是幫一個朋友出頭擺脫份不合理的合同,既然媒體有興趣,鬧大一點對官司有益無害,于是接受采訪了。結果聊著聊著一來二去就變成“王朔歸來”。大家是真盼著他回來出書,還是就想搔著他腳底板逗他說話,大概都自。加上跟土朔自己說的,“大家不是都說我只會聊天,不會出書嘛。我哪受得了這個呀,那就出個給他們瞧瞧唄,就這被人激了將了。”
反止不管為何,這本來是打算放在徐靜蕾的新網站“鮮花村”上的稿子,就這么接二連三地出來了。《我的千歲寒》到全今為止銷墾大約是30萬冊,《致女兒書》或許在15萬冊左右。
對于前面那本,扔磚者眾,因為大多數人發現自己看不懂。確實,不管你以前讀過沒讀過王朔,中不中意他,熟不熟悉他的語法習慣,在翻開《我的千歲寒》讀第一頁第一行的時候,“時——覺悟者釋迦族的明珠湮滅物質形式回歸能量圈兩個五百公轉兒后,第三個五百公轉兒內”,人生觀就該崩潰一次。
當然,人們發現不懂的事物時,并不一定會先從自己水平開刀。王朔說這本書他是在“定”中寫的,這“定”是個什么概念?《我的千歲寒》里那景寫得簡單明了,毫無廢話,他說這是因為“我寫的時候是有現場感的,看見了,畫面迎面而來”,并且要說不說地點了句“我作了點弊,你們公共媒體,我就不在這聊了”。王朔從來不回避他的“嗑藥”經歷,雖然據他說并不碰白粉。任何人讀這本書的時候,應該都能很輕易地感覺到里面興奮的速度感。所以大概這是為什么,“王朔這書是邊嗑藥邊寫出來的”成了一種潛行卻被廣為接受的言論。在文人、修行者之中,靠致幻性藥物來追求超越世情的體驗,歷來是不鮮見的,譬如當年魏晉名士們所流行的“寒食散”。而有種說法,認為精神類致幻劑對人達到的效果,跟佛教里修行達到的各境界最相似……王朔嗑藥,王朔解讀《金剛經》,顯然王朔“脫線”了,所以,作為一個“不脫線”的正常人,看不懂《我的干歲寒》,很正常。
這下子邏輯完滿了。
劉索拉看完之后,說“《我的千歲寒》我能看出來他是在一邊‘飛’一邊寫,他并不在意語言是在‘飛’的時候寫的還是正常狀態寫的,他想把這種感覺記錄下來,把介乎兩個世界之間的狀態記錄下來,那可能不太容易讓人讀懂。”至于他的出版商路金波,自言也看不懂,“看書稿相當于炒股,不關心細節。我看不懂他的狀態和他寫的什么事兒。他特興奮,寫的不連續,所以很不好讀。但是他最大的商業價值就是第一他是王朔,第二是看不懂”。
王朔自顧自地往前走,得空把碰到的記下來。怎么看,《我的千歲寒》都是一道高坎,而相比之下,《致女兒書》簡直是一個急轉彎。他仍是那么在說話,可這回他不桀驁不飛了,他溫情。一下子更多人不適應了。但好歹這次大家都看懂了他在說什么。他說這本來是“想當遺書寫的”,于是聯想力強的立刻能轉到“他是不是得艾滋了”上面。
王朔說,再出來,發現這個世界還真全娛樂化了。從前人們對他這個人,總是比對他的作品更有興趣,但那時還遮遮掩掩,“他作品還不錯,就人那啥了點”。而如今,王朔才是標本。作品?作品只能證明他瘋了。
江湖沸騰,不過是因為等了那么多年,那個逮誰咬誰的傳奇終于又現身了。
“其實他心中也充滿愛和善良”
這是王朔帶著母親一起上李子勛先生的《心理訪談》之后,李子勛給出的評價。
王朔很認同李子勛,而李子勛回報以他的是自然的寬容誠懇,以及手法高妙的觸探。在節目之后被記者詢問對王朔的“診斷結果”時,李子勛非常審慎和小心,或許他知道記者想要寫的是什么,所以他叮囑了一句,“一定要多寫我說他善的東西”。而他下的結論,是王朔根本沒病,“王朔就是一個正常人,只是對內心世界比較坦誠。通過和王朔的談話,我感覺他內心充滿著矛盾和痛苦,他的堅強和攻擊性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在罵別人時,其實他受的傷害不比別人小。在做節目時,能感到他對別人的歉意,他想表達這種壓抑很久的心愿,但又想推開,不想讓人看到他的善意和愛心。其實他心中也充滿愛和善良,可是他不想別人這樣去解讀他,我尊重他的權利。”
“其實”二字,聽起來真是諸多無奈。王朔不需要這個公眾診斷書,他自己清楚得很,“我沒病,嚴重正常”。不過節目上完,媒體照舊爆炒,“醫生說他原來沒病”。而早忘了他上節目根本不是想知道自己有沒病,他不過是想母親和解,僅此而已。哥哥和爸爸接連去世,老母已經80多歲,再不解開這個心結,會留下一生的遺憾。他在書里說,在現場說,他說得明明白白,我要做什么。
只不過,沒有人信。
不知道這算不算人們對“大智若愚”的另一種解讀。“現在哪有人這么蠢說真話,他要說他說的是真話,只能證明這個人真是大大地狡猾”,這是多么霸道的一種邏輯。不幸的是,現在王朔就被釘在這樣邏輯的十字架上。王朔越說他說的是真話,人們便越想從中找出哪句是謊言。
記得葉京談起王朔:“從一開始到現在站出來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話。他是真正的身體力行、以身作則、以正視聽、去偽存真!在虛偽的娛樂圈、窮酸的文壇,沒有一個敢說真話的人。王朔有一種無懼的力量,根本不愁名和利。”
在不少人眼里,王朔是個過于復雜的人。或許是他腦子太好使,語速太快,又太能罵,罵完還都有人給他抖出來。他身邊似有無形氣場,靠近他的人頭暈目眩,自覺壓力,因此滿場似乎只剩他一人在言語,用他的話說“搖頭擺尾的”。民間有個段子,說假如王朔去參加《藝術人生》,那結果只有一個,朱軍哭了。說得多,自然觀點也多,他興之所至,聽的人只覺得眼花繚亂。偏偏他還特別能自己說圓了,一茬是一茬,聽起來總有新東西。
于是積累下來,之于他的復雜多面性就這樣成了一個印象定論。多數人沒有看透他的信心,于是轉而挑他的刺好讓自己別顯得那么傻。而其實王朔自己說得很明白,“我不說假話”,那就把他說的一切當真話看。他是個怎樣的人,他都不藏著掖著,別覺著他捉摸不透,人都是這么復雜著。
不過話說回來,在習慣了要么高尚的,要么卑劣的:要么善良的,要么惡毒的:要么這樣,要么那樣之后,突然王朔把自己當成個萬花筒,展示人性多面性的真人秀,對某些大多數來說,大概還真有那么點接受障礙。
女人
大家最想看王朔和誰一起聊天?
韓寒。
為什么?
因為徐靜蕾。
桃色新聞永遠受歡迎,尤其是這樣兩虎相斗式的格局,偏這兩虎似乎還都很生猛。但他們爺倆卻太拎得清,讓大家失望了。不僅沒斗起來,反而互相很看得起。同王朔聊過之后,李了勛曾說過。徐靜蕾在王朔的生活,工作、情感中都占了極大的分量。至于具體為何,他卻語焉不詳。
徐靜蕾和王朔的關系,自然是親密,而親密到什么程度。不知多少媒體已經拐彎抹角小心翼翼地去打聽過了,王朔答得很爽快,“她是我一親密的女性朋友”。眾人還想問,王朔已經扯開話題,“我的紅知多了去了。池莉也我紅知,王海鎢也我紅知,我現在跟曾子墨關系最好,每天短信不斷,這有什么啊。”而在另一個訪問中,當被問到覺得《夢想照進現實》拍得好不好?他答:“我壓根沒看。但是徐靜蕾讓我一定得說拍得好。”
王朔的心理年齡據說18,女人在他看來地位崇高。他說《致女兒書》不是寫給男人看的,男人陷在社會關系早,臟。而女人似乎天生就能理解情感這類的東西。被問到喜歡什么樣的女人。他說,黑的、瘦的,很少會愛上胖女人。他說這是后來才總結出來的:“她們輪廓比較明顯,氣質、性格比較粗放,但不是二百五,就是有點馬大哈的那種。相對來說,有一點單純,有一點傻。”
他說,“女性多偉大啊”。50年代里他欣賞劉索拉,60年代他欣賞王菲,7O年代,他說他希望這個人是徐靜蕾。他說他是女性崇拜者,“從母親到女兒妻子到這些女朋友們”。至于女兒,他要說什么,先去看他的《致女兒書》。他說“我有了女兒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當朋友生了閨女給他短信報喜,他回道:“從此你的人生不再會寂寞。”人們問他,“除了女兒,什么女人對你影響最大?”
他答,沒有。
他歸來。
他說其實這不叫歸來,他壓根就沒離開。他在自己的路上一直走著,沒停過步。大家不知道也就不知道。知道了也就知道了。或許如劉索拉所說,“王朔沒有這種虛偽,他膽大,他往前走了。”塵世喧喧,他既然本就無招,眾人又從何處能尋得出那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