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議“民間１１０”

秦聲峰　陳東升

“警力有限，民力無窮”，“民間110”適當承擔一些非警務的社會服務功能，可以把警力這種有限的公共資源解放出來。

凌晨，浙江省瑞安市一家KTV包間里，茶幾玻璃碎了一地，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年輕人不愿賠償，反說玻璃突然破碎，還割傷了他們的手，要求老板賠錢。雙方爭執不下，氣氛異常緊張。

服務員小黃悄悄按下報警器。兩分鐘后，6輛摩托車迅速抵達現場。來的不是警察，而是被戲稱為“民間110”的商業緊急援助中心的隊員。

蔣光炮是其中一員。他帶領隊友仔細觀察現場，初步認定這是人為造成的。但是幾個醉漢滿口胡話，死不認賬。

“男子漢大丈夫，該承擔的責任還是要承擔，別讓人看扁了，一張茶幾值不了幾個錢，你們說是不是？”一番好言相勸，氣氛開始緩解。蔣光炮見此情景，機靈地喊：“老板，給這幾個朋友打個折，也算不打不相識，交個朋友吧！”有了臺階可下，幾名青年承認茶幾是他們不小心損壞的，愿意賠償損失。

“表現冷靜，不打不罵，好言相勸，不戰而屈人之兵。”在處理情況報告里，蔣光炮總結了行動經驗。

一夜成名

“瑞安商業緊急援助中心”現在非常有名，它的出名，得益于公眾與媒體對它的一次“命名”——全國首家“民間110”。瑞安市保安服務公司提供的宣傳資料則是這樣定義的：商業緊急援助中心，是為協議客戶揤IP斣誚艏弊刺或預想緊急狀態下提供安全援助的特殊保安服務系統。

它有一種嶄新的運作模式：付費+合法安全要求+VIP資格。

簡而言之，就是在支付會員費后，援助中心在會員處安裝一個報警器。會員在認為處于緊急狀態需要幫助時，按下報警器，援助中心就會出動援助隊員迅速趕到現場，提供制止侵害、展開救生、維持秩序等服務。

據了解，目前該中心擁有援助隊員25名，他們均是退伍軍人，配有摩托車、防刺防彈服裝、對講系統、運兵車、越野車等裝備。

對于全國首家“民間110”的叫法，瑞安市保安服務公司經理吳朝陽持保留態度。他說，他從沒這樣宣傳過。他認為，110是有求必應的公共服務系統，但援助中心是商業化的，是有償服務。110有接警室，有特服號碼，而援助中心沒有。在服務內容上，援助中心可以提供押運、保鏢等服務，客戶可以提出援助人數及時間的要求，這些是110沒有的。最重要也最根本的區別是，援助中心沒有執法權。

“雖然這個名稱不是很恰當，但它形象生動，有助于我們打開知名度。”由于媒體報道，瑞安“民間110”一夜成名。

整治“黑保安”

記者采訪中了解到，“民間110”原本是為娛樂場所“定身量做”的。

近年來，瑞安市經濟社會迅速發展，全市共有娛樂場所數百家，其中僅歌舞娛樂場所就有23家。

瑞安市公安局完成的一份調查資料稱，娛樂場所的大量出現，帶來了不少的治安問題，一些違法犯罪分子和社會閑散人員涉足其間，造成場所內部治安復雜，成為影響社會治安平穩的一大主因。

“這是一個全國性的治安課題，估計各地的情況都差不多，并非只有我們瑞安存在這個問題。”瑞安市公安局副局長陳國安說。

1999年國務院新頒布實施《娛樂場所管理條例》，明確規定娛樂場所實行強制性保安派駐，由保安服務企業向場所派駐保安，進行日常秩序維護。于是，瑞安像全國各地一樣，在行政力量的干預下，保安公司開始大張旗鼓地向娛樂場所派出保安。

剛開始，保安公司信心十足。但很快開始碰釘子了。市場急劇萎縮，派駐人數從最多100余人，銳減到2005年底的20余人。與此同時，娛樂場所自己雇傭的“黑保安”卻迅速占領市場。更有甚者，一些地方上的黑惡勢力，強行在娛樂場所內“看場”，以牟取暴利。

身為保安公司經理的吳朝陽，開始調查保安被拒之門外的真正原因。他發現，當時的分散派駐模式，難以形成防控合力，幾個零星的保安對發生在娛樂場所內一般的治安事件往往都無法有效預防處置，對一些涉及人員較多的緊急突發情況根本無能為力。

其次是成本偏高，場所業主難以接受。按照娛樂場所管理的有關規定，每個娛樂場所應按照核定客容量的3%配備派駐式保安，以瑞安市最大的娛樂場所“大富豪會所”為例，核定客容量520名，應配備派駐式保安15.6名煱幢０脖曜莢鹿ぷ1780元計算，每年需支出33.3萬元，對場所業主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一些規模較小的娛樂場所更難以承擔煷傭使“黑保安”趁虛而入。

吳朝陽在經過反復思考、求證，終于拿出了“商業緊急援救中心”這樣一種模式，并很快成功游說市公安局的主管領導。2006年底，他借召開全市娛樂場所業主會議的機會，面對幾十家娛樂場所的經營者拋出了自己的詳細計劃。吳朝陽的大膽計劃與老板們的需求一拍即合，不久，他就簽下了10多家歌舞娛樂場所的長期合作合同。

爭議焦點

瑞安市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長陳國安認為，商業緊急援助中心的出現至少不但強化了公安機關對娛樂場所的管理，有效降低娛樂場所惡性事件的發生率，還有利于緩解警力不足。“警力有限，民力無窮”，“民間110”適當承擔一些非警務的社會服務功能，可以把警力這種有限的公共資源解放出來。“提高警力使用效率，實現了警察職能的真正回歸。”

據統計，瑞安常住人口與警察比例是1000：0.8，其中還不包括60多萬外來人口，警力嚴重不足。

有人質疑：維護公共秩序是公安部門的特定職權，也是其法定責任和義務。公安部門不能以警力有限為由，將維護公共秩序的公權力交給商業企業來履行。也有人認為，瑞安市保安服務公司是瑞安市公安局下屬的全資國有企業，公司經理吳朝陽是該局派駐的，編制仍在公安局。這是否違反了國家關于黨政機關不準經商辦企業的規定。

對于涉嫌公權私用的質疑，瑞安市保安公司的解釋是：保安公司組建商業緊急援助中心，推出了娛樂場所巡更式保安服務，涉嫌公權私用的說法，屬于個別人士對國家保安業政策法規和相關法律常識缺乏了解而引起的一種誤解。根據《企事業單位內部安全保衛條例》，單位內部治安保衛工作實行“單位負責、政府監管”的新機制，“單位內部安全保衛工作由各單位依法組織開展，公安機關對其進行指導、監督”。此外，相關法規還規定“保安服務公司只能由公安機關組建，其他任何單位、部門和個人不得組建”。

商業緊急援助中心運行一個多月，就已處理了8起求助，多為財物損失、霸王餐等小糾紛。參與5次援助行動的保安蔣光炮說，他們到現場后，會先了解事情經過，判斷“理”在哪方，然后進行勸說調解。

但援助中心的保安人員是娛樂場所雇用的，是單方授權，如果“雇主”理虧，保安人員真能維護公正嗎？有人表示懷疑。法律界人士王曉冰說，調停行為必須在雙方授權的基礎上進行，而這種調解行為先天帶有偏袒性，容易侵犯另一當事人的權益，損害社會的公正和諧。“民間110”變成某些雇主的“110”，是公權力被商業利益所侵蝕，有損公安部門在群眾中的形象。

吳朝陽說，他向援助中心的保安人員反復灌輸一個觀念：你們是保安，并沒有執法權。到現場后，你們先控制事態，其次勸解雙方化解矛盾。如果無法控制局面，再進一步向110等有關方面“報警”。你們絕對不能說“把身份證拿出來看一下”、“口袋里的東西拿出來”等“越線”的話語，更不能有使用暴力等過激行為，你們的身份是一個“調停者”，是“防火墻”，是去“維持秩序”的。

商業緊急援助中心的定位是“協助公安部門維護社會治安”。吳朝陽表示，由于保安企業的特殊身份，他們追求的不僅僅是經濟效益，社會效益才是最主要的。吳朝陽的計劃在學術界也不乏支持者，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治安系教授龔志剛認為，“民間110”的大方向是對的，只是行動過程中往往涉及到法律問題，因此在警方的指導下運作更好。

筆者了解到，今年上半年國家將出臺《保安管理條例》，屆時保安業將全面開放，整個保安行業傳統的“看家護院”模式也將被突破。在這樣的背景下，現行國有壟斷的保安公司如何生存，公安機關又如何加強對保安市場的監管，都將是一個全新的課題。

瑞安市公安局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商業緊急援助中心的出現，是保安行業應對未來變局的一次嘗試，它或許是社會治安市場化防范和保安行業監管方式轉變的試驗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