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

陳水林

我在別人眼里是垃圾，而且我爸、我媽也說我是垃圾。世上最親的人都說我是垃圾，我于是也相信自己是垃圾。

爸媽在我三歲時就離婚了。我起初跟著媽媽過，但過了一年，我媽給我找了個后爸，后爸動不動對我拳打腳踢。我去爸家，爸也找了個女人，爸不肯要我，說我應該跟著媽，說法院是這么判的。

我從此成了流浪兒。我流浪了一個星期。也沒有人找我。其實我心里極希望有人找我，一看到電線桿上貼著“尋人啟事”就跑過去看，總希望是找我的，但每回都失望。后來我也死了心，不再幻想回家了。

我只有翻垃圾。其實我最討厭翻垃圾，臟不說，還得聞垃圾腐爛的怪味。我一聞到這怪味道就想吐。但我沒辦法，我不翻垃圾就得餓死。

沒多久。我認識了兩個流浪兒。他們都是小偷，他們問我入不入伙，我的頭雞啄米似的點。但我第一次扒竊就栽了，栽在一個撿破爛的老頭身上。他看見我偷人家的錢包，忙上前把我拉開了。我兇狠地看著老頭，他的眼光更兇狠地看著我。最終我躲開了他刀子般鋒利的目光。

“你為啥要走這歪門邪道?這條路走下去是絕路、死路!你以前撿破爛不是撿得好好的，怎么不撿啦?”以前我撿垃圾時，見過他幾次。

我不出聲。他遞給我一瓶水，我不接，我知道那礦泉水瓶里裝的是自來水。我以前撿破爛時，也拿礦泉水瓶裝自來水。我想走，可他拉住了我：“你甭想做壞事，我要你今后跟著我撿破爛。”

“你憑啥管我?”

“我是你爺爺。爺爺管孫子不應該嗎?”老人說，“我有個孫子長得跟你一樣。可他不學好，被同伙殺死了。我不想你再走他那樣的路。”

這么多年，沒有人這樣關心過我。我的眼眶里忽然澀澀的：“可我不想撿垃圾，我爸媽都說我是垃圾，如果他們知道我撿垃圾，那我在他們眼里就真的成了垃圾!我想有出息，我要向他們證明我不是垃圾。撿的都是沒用的垃圾，在垃圾里面撿不到有用的東西。”我的淚水一滴滴地掉下來了。

老頭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顆珠子問我：“這是啥?”

“不是玻璃珠難道是珍珠?”

“你真猜對了，這真的是顆珍珠!這珍珠是我從垃圾堆里撿到的，這顆珍珠可賣一萬多塊錢呢。我起初撿到時，也以為它是玻璃珠。這珍珠的主人扔它時，也準以為它是顆玻璃珠。別人說你是垃圾，你或許就是這顆藏在垃圾里的珍珠。別人說你是垃圾不要緊，別人有看走眼的時候，關鍵在你自己，自己不能拿自己當垃圾。自己不拿自己當垃圾就永遠不是垃圾!”

老頭的話讓我震驚，我也永遠記住了他說的話。我又開始撿垃圾了，我同他吃住在一起，我叫他爺爺，在別人眼里，我們是祖孫倆。

有一次，我賣垃圾時，見一輛大貨車在裝垃圾。他們算賬時，我大吃一驚。他們收的報紙、紙板都是6角一斤，而我賣給收破爛的只是4角。這中間的利潤很大。

我不想撿破爛了，我想收破爛：可收破爛要本錢，我想到爺爺的那顆珍珠。我把我的想法同他講了：“爺爺，今后一賺了錢，我就還你。”爺爺卻不同意，他舍不得賣，他要把珍珠當傳家寶，待他死后傳給我，再讓我傳給我兒子，一代代傳下去。爺爺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了，共有五百多塊錢，因為本錢少。我每天只能收一板車破爛。我拉著一板車破爛去“破爛收購總站”，他們竟不肯收。說我的破爛太少。我就跟他們說好話，講我原本是撿破爛的，因本錢少，只能收這么一點破爛。他們這才收了我的破爛。

第一回收破爛，才一天工夫，我就掙了120塊錢。

我的破爛生意越做越大，幾年后，我有了自己的汽車，有了自己的房子。只是爺爺沒享幾年福，他病倒了，上了醫院，醫生卻查不出是什么病。爺爺臨死前拿出那顆珍珠遞給我：“我知道你怪我，在你開初收破爛的時候沒賣掉它。其實它真的只是一顆玻璃珠!”

“不，爺爺，我不怪您，我永遠感激您，如果沒有您也沒有今天的我……”我跪下，雙手接過爺爺遞給我的“珍珠”。“我要按爺爺的遺愿把這顆‘珍珠當傳家寶，一代代地傳下去。”淚水似決了堤的洪水從我的眼里涌了出來。

“它不是珍珠……”爺爺的聲音很微弱。

“不，它在我眼里永遠永遠是珍珠!”

爺爺安祥地走了，臉上掛滿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