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競爭

韓進林

臺灣善舉慈善總會招聘三名駐都市分會工作人員，刊登在都市晚報上的廣告像一塊磁石般吸引人：文憑很重要，沒有水平重要!年齡很重要，沒有身體重要；出身很重要，仁心品行更重要。不談月薪，只講年薪，最低級待遇人民幣6萬元，中級8萬元，高級10萬元以上，外加人身保險，養老保險。總會詳情，網上可查，明起報名，百里挑一，虛位以待……

臺灣人辦事效率特別高，招聘的報名、初試、復試都設在都市最著名的康樂健身廣場。說是初試、復試，實際上一共只有三道關：第一關為身份驗證關。重點是電子掃描儀檢驗身份證的真偽。其他的學歷、工作證書很隨便翻一翻。第二關為水平測試關，當場朗誦唐代大詩一人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和白居易的《賣炭翁》。第三關為人品測試關，那更是小兒科了，只有一問：你最崇拜的歷史人物是誰并說出你對崇拜者的三點以上理由。招聘的報名費用很低，僅10元錢。消息傳開后，前來應聘的每天絡繹不絕。

經過一個星期的初試、復試。最后確定了100人進入最后的競爭。取得最后競爭資格的每人都領到了一張表，表上注明：最后的競爭由公司總裁親自評判，先后也有三道關：善舉關、善行關、善為關。其中善舉關的說明很具體，所謂善舉，就是每人一次性向慈善總會捐出不少于1000元的愛心款。且度德量力，多多益善。一些已經取得最后競爭資格的人，一看到表上的說明，就像六月天鉆進了冰箱——上下涼透了。不少人公開嚷嚷：這是騙局，是騙錢的!還有的人干脆當場就將表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箱。可不怕上當受騙的人占了大多數，仍然按照表上的規定參加最后的競爭。

最后的競爭設在都市開發區的日不落大廈。一大早，日不落大廈廣場的善舉接待處就有人開始排隊交納愛心款。交了愛心款就算是過了最后競爭的第一關，然后再按接待人員的指點上樓繼續過關。

這日不落大廈高33層，是都市最時尚的一幢寫字樓。上樓過關的人一進門就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電梯口擺著一塊牌子十分醒目：敬請各位上樓競爭者勿乘電梯，由步行通道上32樓多功能廳。臺灣善舉慈善總會招聘辦公室特告。

一看到這告示牌，應聘者心里個個都在嘀咕，可一想到這是最后的競爭，這恐怕就是表上所謂的第二關：善行關。既然是過關，那就沒辦法，只好打掉牙齒肚內吞，牙骨一咬，上!

應聘者先是你一人我一個地零星著上，上到七八樓就結成了隊。一個個喘著氣，腳挨腳地往上移。過了10樓，臺階上多了位蓬頭垢面的老太婆，拄著根棍子一步三歪地往樓上爬。老太婆的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怪味，十分難聞，跟在后頭的應聘者不得不捂著鼻子加快速度急走幾步超過她。可有一位后面跟上來穿紅馬甲的小伙子，走到老太婆身邊，伸出手來一把攙住老太婆。老太太十分感激，因上樓太累，上氣不接下氣，只好對著小伙子又指嘴巴又點頭。紅馬甲搖頭擺手說：“老人家，你不用謝，你只要告訴我要到哪層樓，我負責送你去。”就這樣，紅馬甲扶著老太婆一步一步往上爬。走走停停，老太太也不怎么喘氣了，話匣子也就打開了。她告訴小伙子，她是這都市一所著名大學的哲學教授，早已退休了，唯一的兒子在一家外企公司上班，月薪四千多元。可兒子不滿足，偏要到這臺灣公司來競爭高年薪的職位。她一是不放心，二是有好奇心，想看看這么牛的公司最后競爭怎么爭?可兒子很固執，堅決不帶她上樓。可老太太也很固執，就一個人往上爬。就這樣，紅馬甲和老太太說著笑著，走著停著，終于爬上了32樓。

此時，參加最后競爭的差不多早就到場了，幾名慈善總會的工作人員心神不安地轉來轉去，說是在等老總，也就是最后競爭的主考官，一看到紅馬甲扶著老太太進了門，馬上喜形于色地宣布，主考官已經上來了!滿屋的應聘者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頸脖子似乎安了彈子軸承，左顧右盼，好像在問：誰是主考官?就在這時，老太太忽然挺直腰桿，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各位，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就是臺灣善舉慈善總會的總裁兼總經理!”

老太太說完，三下五除二地脫掉了身上齷齪不堪的衣服，取下了頭上的蓬亂發套，撕去了臉上滿是污垢皺紋的面貼紙，立馬恢復了本來面目：俏俊靚麗、姿色迷人的美少婦。工作人員馬上擠了過來揮手喊道：各位。這位就是今天的主考官，我們總會吳善舉總裁。請大家安靜，由吳總裁主持的最后競爭的面試關正式開始!

“不是開始，”吳總裁揮手打斷了工作人員的話，楚楚動人地笑著說，“應該是面試結束。來，讓我看看結果。”此話一出，滿屋人無不驚訝。吳總裁邊看邊點頭，舉著工作人員遞給她的紙片說：“各位女士、先生，現在我宣布本公司招聘職員的最后競爭結果：獲得第三名的是雷風行先生，獲得第二名的是余得雨先生，獲得最后競爭第一名的就是我身邊這位穿紅馬甲的游善變先生，我們向他們表示熱烈的祝賀!”

一陣掌聲過后。人群中馬上議論紛紛，有人很不服氣地質疑：這表上明明說最后的競爭有三道關，愛心善舉是第一關，步行上32層樓就算是第二關，也還差一關，怎么就宣布了結果呢?

吳總裁馬上笑容可掬地解釋，這善舉善行兩關實際上既分開又合在一起。剛才在大樓廣場門前有一老一少兩個乞丐，雖然是我找人扮的，可那就是一道關，搞慈善事業的。見了弱勢者視而不見，不伸援助之手能算合格嗎?還有，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顫抖地上32樓，大家與她擦肩而過，麻木不仁，能算得上是稱職的慈善者?這第三關善為關也明明白白地公布著答案，那就是這多功能廳門口的簽到簿。桌子上雖沒有“簽到”的提示。但是辦公桌子擋住了三分之一的門位是很顯眼的。這醒目的簿子上還標列著“姓名”、“考號”、“上樓時間”，此舉在慈善公司稱細致入微關。可惜，大家從這桌子旁擠進門的卻都沒有引起注意。只有雷風行先生第一個上樓就發現了這個秘密，工工整整地簽上了他的大名，這說明他很細心。余得雨先生基本上算是最后一個進場的。但也簽上了名，而且還給樓下的兩個乞丐每人3元錢是善心加細心并存。居第一名的游善變先生，捐出的愛心款為3000元，居競爭者第一位。給樓下的乞丐每人5元錢，又是第一位。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將一位齷齪不堪、怪味難聞的老太婆攙上了32層樓，這足以說明他的仁慈善舉之心超過了在坐的諸位。大家說，他不配第一名。誰配第一名?!

吳總裁這么一解釋，全場頓時鴉雀無聲，不少人不是抬頭望著天花板發呆。就是低著頭后悔不已。可當吳總裁宣布第三名雷風行年薪6萬元，第二名余得雨年薪8萬元，第一名的游善變年薪15萬元，三天后正式上班的結果后，全場又沸騰起來，有點頭贊嘆的，也有搖頭自怨的，也有人發泄不滿的，還有人提出要退還捐出的愛心款。這一聲“要退愛心款”馬上得到響應，全場吼聲如雷：“對，馬上退款!馬上退款!”

面對怒吼，吳總裁仍笑臉如花，燦爛迷人：“大家不要急嘛。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呀!”場內漸漸平靜些，吳總裁笑得更甜，說話的口氣更輕松：

“剛才在樓下交的愛心款，如果真誠愿為中華慈善事業作奉獻，本公司將吸納為慈善會員，頒發紀念證書。并在海內外媒體揚其美名。當然，這純屬自覺自愿，不愿意的全額退還。本公司的辦公場地就是今天的這個廳，這幾天正忙著搬家安置還尚未理順，所以，大家的退款嘛，可在兩天以后，也就是星期一辦理，退款時請一定要帶好身份證和繳款收據。特別要提醒的是收據尾數號為單數的請在上午辦理，尾數號是雙數的安排在下午辦理。這樣可以避免耽誤大家的時間。如此安排，不知各位還有沒有意見?如果沒有意見，現在我就宣布本公司都市招聘職員的考察工作結束，謝謝各位的熱情參與。下樓時，我再鄭重提醒一句：坐——電——梯!”

吳總裁富有磁性的話語和幽默。驅散了人們的不滿和疑慮，鼎沸聲漸漸隱去，有人開始退場往門口走去。突然，站在吳總裁身旁的紅馬甲。也就是這次最后競爭的“狀元”雙手高舉大喝一聲：“請大家不要走!”

這一聲大喝如同平地一聲雷，把全場人都震呆了。口若懸河、風采迷人的吳總裁眨眼間臉色蒼白，渾身顫抖。也就在這一瞬間，人們發現會場的大門已被人關上了，不知什么時候，門口站著兩個威風凜凜的警察。獲得這次最后競爭第二、第三名的余得雨和雷風行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吳總裁的四名工作人員戴上了手銬!

“同志們，我是省公安廳經濟重案組的負責人任鳥飛。奉命緝拿公安部通緝的重大詐騙案嫌疑人——也就是我身旁的這位吳總裁!”紅馬甲說完，掏出手銬“咔嚓”一聲銬住吳總裁的雙手。

渾身哆嗦的吳總裁是鴨子死了嘴巴硬：“你、你、你們要干什么?我可是合法的臺灣公司的法人。你們這樣對待我，到時候會后悔的!”

紅馬甲哈哈大笑：“你今天的身份是臺灣的公司法人，可一個月前。你是香港的公司法人；三個月前，你曾是澳門慈善總裁；一年前，你還是新加坡的華僑慈善家，對不對?”紅馬甲說到這里，亮出了公安部的通緝令、鄰省公安廳的協查通報和案情快訊，跟著言簡意賅地介紹了案情。

原來這是一伙高智商智能型的詐騙團伙。他們利用人們期盼高薪就業的心理，打著港澳臺胞僑胞慈善機構招聘高級職員的旗號，以高薪為誘餌，以交愛心款、善舉款為幌子，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四處撒網，騙了就跑。他們極端狡猾，不斷設計詐騙手段，變換詐騙手法。一個月前，在南方一省會城市以招聘慈善分會副會長、副監事的名義騙了三十多萬元。銷聲匿跡了二十多天后又改頭換面跑到這里故伎重演。這次，他們除了前幾天騙取的數萬元報名費外，今天又騙取在座的愛心款，已裝滿了一大密碼箱。總數不下30萬元。紅馬甲說著隨手舉起被雷風行繳獲的密碼箱，又指著雷風行和余得雨說：“他們二位是南方某省公安廳的同志，跟蹤這伙騙子多時，很熟悉這伙人的作案手法。因此這次十分順利地將這個詐騙團伙人贓俱獲!”

聽了紅馬甲的介紹，全場人一個個義憤填膺，咬牙切齒地要狠狠地揍“吳總裁”一伙人。

“同志們，不可以亂來呀!騙子行騙當繩之以法，可是我們在座的也應該反思反思。自己為什么會受騙?其實，這伙騙子的騙術也并非高明。其漏洞還是很明顯的。比如，在報名核驗身份證真偽時，那臺檢驗機上的紅綠燈就根本沒有顯示。我用的就是假證，也毫無反應。還有。他們不是反復宣傳進入今天最后競爭的總數為100人嗎?可你們大家現在數一數，這一大廳人恐怕不會少于300人吧?還有，剛才這個吳老總不是說他們公司就在這里辦公，要大家兩天后再來這里取愛心款嗎?大家想想看，這帶坡度型安裝了幾百個座位的會務廳適合作辦公場地嗎?可我觀察大家都默認了，沒有人想到這是他們的金蟬脫殼計。事實上，他們的車就停在樓下的停車場，要不了20分鐘，他們一伙就會腳底擦油，溜之大吉。”

一說到車，紅馬甲似乎想起了什么，當即吩咐雷風行、余得雨還有另一位便衣：“你們三位趕快下樓搜查他們的車子，還有，將這幾十萬元贓款的箱子貼上封條連同贓車送回省廳，再將警車開來把這伙犯罪嫌疑人押回去。我就在這里先把大家的地址電話登記下來，以備作證。”

就在人們爭先恐后圍著紅馬甲報地址電話時，紅馬甲的手機響了，一接聽馬上大驚失色：“什么?余得雨倒車時撞了一個小孩!怎么樣，要不要緊?什么?小孩已當場死亡?好，好，我馬上下來!”

紅馬甲放下手機當即指定了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小伙子負責大家的登記，又反復叮囑門口的兩個警察，沒有他的命令，不準放任何人出門!

紅馬甲離開個把小時后，一屋人的簽名都簽完了，還不見他的身影。有些人等不住了，連連催著門口的兩個警察快與紅馬甲聯系早點放他們出去。可不管怎么問。兩個警察就是不開口。大家覺得不對勁，一齊圍上來大聲質問，兩個警察才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地說出實情：他們根本不是警察，是大街上拉板車的，今天早上，紅馬甲給了他們每人200元錢和一套警服后，把他們帶到這里來看門的!

一旁垂頭喪氣的吳總裁此時才恍然大悟，連聲喊人幫忙摸出了紅馬甲塞進她衣兜里的拘捕證。摸出一看，哪里是什么拘捕證，是一張復印用的白紙，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一首打油詩：

你無(吳)善舉，我有(游)善變，

都是騙子，不要埋怨，

如果不服，可以報案，

要想拜師。保你如愿，

國人浮躁，騙機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