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貴平
汪麒麟是在40歲那年登上天州市農業銀行行長寶座的。天州市是個地處沿海的繁華城市,GDP以平均每年百分之十五以上的速度增長。老話說,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這個行長,只要想腐敗、敢腐敗,一年撈它個幾百萬,那還不是小菜一碟。
汪麒麟的長相和身材雖然一般,但有了權力的滋潤,在人們的眼里便顯得英俊高大起來。那些熱愛金錢羨慕虛榮的女人,對他更是趨之若鶩。只要他想玩、敢玩,幾乎沒有他玩不到的女人。
說來難以置信,汪麒麟一直獨身,是個貨真價實的鉆石王老五。汪麒麟選擇獨身,并非有什么生理缺陷,也不是為了方便玩弄女人,而是他精神上曾受過強烈刺激。
上高中那年,情竇初開的汪麒麟深深喜歡上了他的同桌。同桌叫余黛,是個漂亮得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美人兒。余黛的牙雪白雪白,像含在嘴里的兩串珍珠;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好像清早河水上蒙了一層霧;說話慢慢的,輕輕的,沒有開口之前,總是先給你一個甜甜的笑容。可是,同桌一年,余黛卻沒有給過汪麒麟半個笑容,甚至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但這絲毫不影響汪麒麟對她的愛慕。
汪麒麟是寄宿生。那時縣一中的生活設施很落后,沒有澡堂,寄宿生沒有條件講衛生,加上汪麒麟也沒有講究衛生的習慣,身上和嘴里永遠有股難聞的怪味。由于糧食緊張,汪麒麟每天要吃一頓地瓜,地瓜吃多了屁多,同學們背后都叫他屁王。余黛深受其害,經常不得不在上課時掏出手帕捂住鼻子,或是蹙眉皺眼扇動著書本。
余黛父親是縣醫院院長,母親是婦產科護士長,余黛從小就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如果汪麒麟自卑一些,余黛對他或許還有一絲憐憫;他那么神氣,余黛對他就只有厭惡了,恨不得他被地瓜噎死!
余黛怎么也想不到,汪麒麟居然有臉給她寫情書,這對她簡直是一種莫大的侮辱!惱羞成怒的余黛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情書撕得粉碎,狠狠摔在汪麒麟的臉上,咬牙切齒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的臉皮真是比磚頭還厚!”那一刻,汪麒麟仿佛被扒光了衣服,如果地上有條縫,他一定會鉆進去。
從那以后,一直到考上大學,汪麒麟的腦袋再也沒有昂起過。但是,汪麒麟并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化恥辱為力量,發憤讀書,成績直線上升。高二上學期,他被分到重點班,成績一直穩定在前三名,最終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名牌大學,讀的是金融專業,畢業后分配到鄰省天州市農行工作。
余黛嚴重傷害了汪麒麟的自尊,汪麒麟非但不記恨,反而更加喜歡她。每碰到一個漂亮女人,就情不自禁地拿對方跟余黛比較,這么一比,汪麒麟便興趣索然,只剩下原始的肉欲。有時候,汪麒麟也覺得自己賤,可是沒辦法,余黛的音容笑貌已深深鐫刻在他的腦海里,怎么也忘不了。
當上行長不久,汪麒麟特意回了一趟老家,尋找余黛的下落。汪麒麟有個要好的男同學,一直生活在老家縣城,余黛的情況都是從他口中得知的。聽說余黛高考落榜后復讀了一年,還是沒考上,父親把她弄進醫院,后來又送她到衛校進修,結業后余黛回醫院當上了護士。余黛談過兩次不成功的戀愛,遲遲未婚,在她26歲那年,同學調到外地工作去了,汪麒麟從此失去了余黛的消息。
汪麒麟心想,今非昔比,余黛早已成了殘花敗柳,只要自己想玩她,不管她家庭如何幸福夫妻如何恩愛,她都無力拒絕。汪麒麟為什么如此自信?原因很簡單:他有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他迷信金錢的威力,在他看來,這年頭金錢已經不是萬能,而是億能。汪麒麟曾經從電視上看到一段令他終身難忘的場景:綜藝欄目女主持人和一男嘉賓面對濟濟一堂的現場觀眾(皆系一對一的未婚情侶),討論金錢是否萬能。女主持人認為金錢不是萬能的,尤其買不到愛情;男嘉賓則咬定有錢就有一切,包括愛情。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男嘉賓微笑著說:“我們別爭了,做個現場測試吧,用事實說話。測試題非常簡單:你的一個仇人愛上了你的女友,現在想要你退出,你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深愛著自己的女友,那個男人愿意出一點錢來補償你。”男嘉賓開出的第一個價格是5萬元,現場觀眾一致認為:“為了5萬元就放棄愛情?更主要的是放棄了自己的人格!”接著開出50萬元,現場絕大多數男士依然選擇了否定。男嘉賓開出的第三個價格是500萬元,一半的男士沉默了,另一半男士說“我要愛情”,但顯得言不由衷。男嘉賓開出的第四個價格是5000萬元,全場嘩然,百分之九十九的觀眾都選擇了金錢,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唯一選擇放棄的那位男士。他的理由是“愛情是無價的”,可悲的是他的女友卻不這么認為:“我雖然感動,但我更感動的是為了我愿付出5000萬的人。”
那時候,汪麒麟還沒有當上行長,只是一個小小的副股長,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當上股長,當行長想都不敢想,更別提市行行長了。看了這個節目后,他有一種石破天驚的感覺,在做好業務工作的同時,把所有精力和金錢都花在打點關系上,終于在不惑之年如愿以償地當上了市行行長。
汪麒麟堅信,只要他開出10萬元的價格,余黛就會跟他上床,而10萬元對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對汪麒麟而言,只有和余黛上床,才算真正征服和擁有了她。上過床之后,如果自己依然愛她,還可以繼續和她保持來往;如果不再喜歡她,上床就是一個最好的了斷,從此徹底將她遺忘,然后從眾多情人中選一個作為老婆。
當上行長的第二年,汪麒麟到最偏僻落后的A縣農行檢查指導工作。該行的貸款和儲蓄任務都完成得不好,名列全市之末,拖了全市的后腿,汪麒麟很不高興。行長為了將功補過,討汪麒麟的歡心,把行里最漂亮的女人叫來陪他吃飯。
這個女人便是楊鳳凰。楊鳳凰24歲,結婚4年了,還沒有孩子,渾身上下洋溢著少婦激蕩人心的風騷。汪麒麟第一眼看到她,心里便猛地一震:不是被她的美麗所震動,而是被她的長相所震動,她太像一個人了!那個人便是余黛。
有楊鳳凰作陪,汪麒麟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胃口大開,酒興大增。酒過三巡,菜上五味,在行長的暗示下,楊鳳凰坐在了汪麒麟身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酒足飯飽之后,一干人又到KTV引吭高歌。楊鳳凰和汪麒麟合唱了一首《知心愛人》之后,汪麒麟又和她合唱了一曲《同桌的你》。兩人緊緊牽住對方的手,他們的傾情對唱贏得了熱烈掌聲。當晚,楊鳳凰留宿在汪麒麟下榻的賓館,同床共枕。翻云弄雨之際,汪麒麟突然叫道:“余黛,我愛你!”事畢,楊鳳凰問余黛是誰?汪麒麟笑著對她說:“你就是余黛。”
三個月后,汪麒麟把楊鳳凰調到市行,當辦公室主任。除了上廁所,汪麒麟去什么地方都帶著楊鳳凰,短短兩年,跑遍了包括香港、澳門在內的國內所有的繁華都市,國也出了好幾趟。
A縣農行行長舉薦楊鳳凰有功,汪麒麟把他調到全市經濟最發達的B縣農行當行長,這可是個令人羨慕的肥差。而A縣農行行長一職則由楊鳳凰丈夫接任。
其實,A縣行長和楊鳳凰也有一腿,楊鳳凰之所以能夠從鄉信用社調到縣農行并當上辦公室副主任,就是在行長下去檢查工作時,主動把身體送給他才榮升的。汪麒麟那次到該行檢查指導的時候,行長為了自己的前程,硬是忍痛割愛把楊鳳凰讓給了汪麒麟。楊鳳凰丈夫開始還四處告狀,當行長把他提升為儲蓄所主任之后,他就不吭聲了。楊鳳凰傍上汪麒麟后,他又四處告狀,當汪麒麟把他破格提拔為副行長之后,他同樣不吭聲了。不久,他又以離婚的“代價”,當上了行長。
不久汪麒麟專程回了老家縣城一趟,沒有找到余黛。原來五年前余黛移民到澳大利亞去了。
汪麒麟沒想到是這個結果,心里非常失落,對于余黛的思念更加深切。此行唯一的收獲是從一位女同學那里找到一張余黛的照片,盡管那是一張十年前的合影照,汪麒麟還是如獲至寶。
汪麒麟懷揣著這張照片,找到一家數碼照相館,對老板說:“只要你能把照片上右邊這個女人翻拍成單人照,你想要多少錢都可以,但照片要高清晰,原汁原味。”老板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個指頭,汪麒麟以為是1萬,老板說1000就行了。汪麒麟笑道:“我給你5000,1小時內交貨。”照相館老板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像汪麒麟如此財大氣粗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在電腦無所不能的時代,翻拍加工照片不過小菜一碟,一兩百塊錢就賺大了,要1000塊錢他都覺得有點昧良心。
回到天州當晚,汪麒麟把他和余黛的故事向楊鳳凰和盤托出,還讓她看了余黛的照片。楊鳳凰驚呆了,自己簡直就是她的翻版。
汪麒麟得意洋洋地對楊鳳凰說:“她就是臉比你圓點。你們兩個都是瓜子臉,只不過你是葵瓜子臉,她是南瓜子臉。”
楊鳳凰心里升起一股爐火,幽怨道:“你懷里摟著我,心里卻想著她,做愛的時候還喊著她的名字,我受不了,哪個女人都受不了!”
汪麒麟見楊鳳凰生氣了,伸手過去摟她。楊鳳凰推開他,嘴里罵了聲“討厭”。
汪麒麟火了,冷笑道:“你不要不識抬舉!老子和你好,是看得起你。要不是你長得像余黛,別說上床,給我洗內褲的資格都沒有!老子什么樣的漂亮女人沒見過,哼!”
汪麒麟的話雖然難聽,卻提醒了楊鳳凰。楊鳳凰心想:是啊,自己算什么呢,很快就30歲了,紅顏易老啊!這年頭美女長江后浪推前浪,一個比一個漂亮風騷,汪麒麟是個大財神,什么樣的美女弄不到手?長得像余黛,是自己的一大優勢,應該牢牢把握和利用這個優勢才對!
想到這里,楊鳳凰腦子里猛然冒出一個念頭,激動不已。
盡管楊鳳凰馬上向汪麒麟道歉,從此對他極盡溫柔,事事都順著他,楊鳳凰還是隱隱感覺到,汪麒麟對她不像從前那么熱情和迷戀了,他是不是移情別戀了呢?
汪麒麟果然迷上了市藝術團一位年輕漂亮的歌舞演員,在她身上大把花錢。楊鳳凰自知無法與她相比,再也克制不住,罵汪麒麟見色忘義。一次,汪麒麟被她吵急了,說出真心話:“你懂個屁!老子要想玩女人,什么樣的玩不到?之所以玩你,是因為在我心靈深處有一處永遠的痛,只有你能彌補,我怎么會和別的女人好?實話告訴你,我包裝那個演員,不過是為了送給一個對我有用的人!”
“演員風波”驚出楊鳳凰一身冷汗,她的那個念頭更加強烈了。
汪麒麟雖然弄來余黛的照片,卻沒想到要把楊鳳凰復制成余黛,當楊鳳凰提出要去整容,把自己變成與余黛一模一樣時,他心里既感動又驚喜,把楊鳳凰緊緊摟在懷里,又啃又咬:“唉呀!我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怎么就沒想到讓你去整容呢?你要是變成與余黛一模一樣,我再也不用對她牽腸掛肚。去他媽的余黛,她就是萬里迢迢從澳大利亞跑回中國跪著求我,老子也不會看她一眼!”
楊鳳凰在他懷里發嗲道:“老公,整容要好多錢的。”汪麒麟從來沒答應過要娶她,楊鳳凰卻一直自作多情地叫他“老公”。
汪麒麟哈哈大笑,擰了一下她的臉蛋:“老婆,我汪麒麟最不缺的就是錢,只要你整容成功,花多少錢都行!”
這是汪麒麟第一次叫她“老婆”,楊鳳凰很激動,叫道:“老公,我要給你生個兒子!”
“行,只要你變成與余黛一模一樣,生兩個都行!”
從此,楊鳳凰開始了她的整容之旅。汪麒麟先后安排她到香港、新加坡、韓國、英國進行整容,花費了五百多萬元,手術獲得巨大成功,楊鳳凰的臉蛋變得完全和余黛一樣。一天,乘汪麒麟出差之機,楊鳳凰把余黛那張照片拿到數碼照相館,把自己的頭像移植到余黛的照片上,汪麒麟回來后愣是沒感覺出來。
整容后的楊鳳凰,只要模仿余黛的樣子一發嗲,汪麒麟就乖乖繳械投降,她要什么就給她什么。短短三年時間,汪麒麟花在她身上的錢超過了1000萬,為了這1000萬,他違規放貸10個億,給國家造成了6億多元的損失。
汪麒麟包裝的那個演員,是送給他的頂頭上司、也是他的恩人——省農行的一位副行長。這是個十分擅長權術的人,很多時候,他說話比行長還管用。行長再過兩年就要退休了,他是最有實力的接班人,抱住他的大腿,就等于抱住權力的魔杖。在笑納了汪麒麟包裝的那個演員之后,副行長向他表態,只要他一當上行長,就把汪麒麟調到省里當副行長。
行長退休前一年,副行長突然出事,汪麒麟頓成驚弓之鳥。汪麒麟和副行長的關系太密切了,密切到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他出事必然牽涉到汪麒麟。好在汪麒麟早有準備,不僅把幾年來收受的巨額賄賂轉移到國外,還辦好了綠卡,副行長出事第三天,汪麒麟和楊鳳凰就雙雙潛逃至澳大利亞。
逃到澳大利亞不久,汪麒麟和楊鳳凰從電視上看到中國警方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對他們發出的國際通緝令,惶惶不可終日,連門都不敢出,天天窩在旅館里。
一天,兩人枯坐在一起,眼對眼發呆。楊鳳凰猛然一動:“老公,我們一起去整容吧,整了容,警察永遠也找不到我們。”
汪麒麟激動得跳了起來:“是呀!我怎么就沒想到呢,還是你聰明。”
但是,把自己整成什么模樣,兩人發生了分歧。汪麒麟要整一張澳大利亞人的面孔,徹底融入澳大利亞,讓中國人里除了楊鳳凰誰也不認識他。而楊鳳凰不僅自己要保留中國面孔,也要汪麒麟保留中國面孔。對于她來說,換一張外國面孔就像變性一樣,無論心理和生理上都難以接受,她更不希望和“長”著一副外國嘴臉的汪麒麟朝夕相處。
楊鳳凰淚眼婆娑,撲在汪麒麟懷里發嗲道:“親愛的,為了你,我寧愿失去自我,整成余黛的模樣,難道你就不能照顧一下我的感受,做出一點點犧牲?就算我求你行嗎?再說了,外國男人身上都長有茂盛的體毛,你的皮膚比女人還光潔,如果整成外國面孔,很容易露出破綻的。”汪麒麟覺得楊鳳凰的話有道理,便依了她。
楊鳳凰忙了一天,從網上淘了一男一女兩張陌生中國人的照片。兩人躺在床上一起欣賞打印出來的照片,汪麒麟指著男的那張照片笑著問楊鳳凰:“這個男人簡直帥呆酷斃了,是不是你的夢中情人?”楊鳳凰使出殺手锏,發嗲道:“余黛是你‘同桌的她,這個男人是我‘同桌的他。你讓我整成你的‘同桌的她,現在,我也要把你整成我的‘同桌的他。怎么,你吃醋了?要不換一張?”
汪麒麟笑得更開心了:“這壇醋我吃定了,就把我整成你的‘同桌的他,怎么樣,你高興了吧?”
楊鳳凰一個魚躍騎到汪麒麟身上,解開他的睡衣:“你才是我永遠的夢中情人,你才是我永遠的‘同桌的他!”
汪麒麟翻身把楊鳳凰壓在底下,也去解她的睡衣,這是兩人逃亡到澳大利亞后的第一次親熱。
第二天,汪麒麟和楊鳳凰雙雙來到當地一家著名的整容醫院整容。一周之后,當醫生打開汪麒麟臉上厚厚的繃帶時,汪麒麟突然尖叫起來。醫生嚇了一大跳,不解地望著他。
醫生用英語向身邊的護士說了幾句,叫她去拿鏡子。汪麒麟卻猛地抓住護士的手,顫抖著問:“你、你是不是余黛?”護士驚恐地望著他,問道:“請問您怎么認識我?”
汪麒麟不說話,拉著她的手,來到隔壁楊鳳凰的病房,指著楊鳳凰說:“她也認識你。”當醫生解開楊鳳凰臉上的繃帶時,她發出的尖叫差點把醫生和余黛嚇趴下。楊鳳凰指著余黛哆嗦道:“這不會是天方夜譚吧?”
當汪麒麟把自己的真實身份、遭遇以及他和楊鳳凰的故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余黛時,余黛既震驚又感動,淚流滿面,久久說不出話來。
汪麒麟不顧在場的楊鳳凰的感受,可憐兮兮地說:“余黛,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我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主觀上是我咎由自取,客觀上卻是你造成的。我之所以選擇澳大利亞,就是幻想著能夠和你相逢,沒想到老天爺居然成全了我,這真是天意啊!從這點上講,我們終歸是有緣分的。今天我只想問你一句,你現在到底喜不喜歡我?難道你還像過去那樣討厭我嗎?”
余黛深深嘆了口氣,說:“汪麒麟,你太難為我了,這個問題我不想問答,也無法回答。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向你和楊鳳凰女士保證,我決不會去舉報你們,盡管這違背了我的道德和良心。你們好自為之吧,今后我們就不要再見面和聯系了,我衷心地祝你們平安幸福。”
余黛告訴汪麒麟,來到澳大利亞后,她一直在這家整容醫院當護士,并且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半個月前,他們舉家到外地休假,回來后,醫生特意安排她來護理汪麒麟和楊鳳凰,因為她是中國人,有利于和病人溝通。余黛還告訴汪麒麟,她丈夫是一位忠于職守的警察,當然她不會把這事告訴丈夫的。
一聽說余黛丈夫是警察,汪麒麟立即緊張起來。她現在雖然被自己的癡情所感動,萬一有一天對丈夫說漏了嘴,那他們可就慘了。權衡利弊之后,汪麒麟和楊鳳凰趕緊離開澳大利亞,來到泰國,花高價買到泰籍身份證,改名更姓。有了正式身份后,兩人買了一套豪宅,過起揮金如土的日子。
轉眼過了一年。這天,汪麒麟收到一封電子郵件。郵件是他弟弟發來的,弟弟告訴他:“半年前,母親突發腦血栓,幸好送醫院搶救及時,保住了性命,但已半身不遂,兩只眼睛全都看不見了。近來神智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清醒的時候不停地叨念著你的名字,說你怎么還不回來,再不回來就見不到她了。”弟弟最后寫道:“哥哥,我不知道你現在身在何處,我知道你不可能回家見母親最后一面,但我還是忍不住給你寫這封信。也許,當你看到這封郵件的時候,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
看了弟弟的郵件,汪麒麟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汪麒麟8歲那年死了父親,為了撫養他和弟弟,母親不知吃了多少苦。有一回,學校提前放學,早回的汪麒麟發現母親蹲在灶旁,端著個大海碗,緊張而快速地往嘴里扒食。他還以為母親背著他吃什么好東西,悄悄貓到她背后一看,不由目瞪口呆,母親碗里盛的居然是煮熟的地瓜藤,那可是豬食啊!
汪麒麟流著淚叫了聲“娘”,跪倒在她腳下……
汪麒麟弟弟念的是中等師范,畢業后分配到村里的中心小學任教,母親和他住在一起。那時候,母親的身子骨還很硬朗,不僅把弟弟的生活起居照顧得好好的,還義務為全校三十多名寄宿生做飯。汪麒麟當上行長后,給了弟弟一大筆錢,讓他給領導送禮,調到鎮中心小學。接著,汪麒麟又給弟弟更大一筆錢,讓他在鎮上蓋一座寬敞漂亮的房子,給母親頤養天年。
汪麒麟出逃前,給弟弟打了個電話,讓他告訴母親,說他到外國考察去了,短則半年,長則一年。他還特別囑咐弟弟,以后天塌下來都不要給他打電話,打也打不通,若有急事,就給他發電子郵件。
這是弟弟發給他的第一封郵件。汪麒麟立即回郵件,告訴弟弟,他即日就起程回國,見母親最后一面,母親看不見更好,要是她能看見,他還不敢回去呢,否則怎么向她老人家解釋自己全非的面目?楊鳳凰和弟弟都嚇壞了,一個在身邊淚流滿面地勸阻他,一個在郵件里苦口婆心地勸阻他。然而,汪麒麟決心已下,毫不動搖,他說自己不僅改頭換面,而且改名更姓,就是神仙也認不出他。為了萬無一失,汪麒麟要求弟弟立即把母親轉移到省立醫院,省立醫院人生地不熟,比縣醫院安全。
汪麒麟懷著激動而又不安的心情,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下飛機過機場驗證通道的時候,工作人員反復對照汪麒麟的臉和護照。汪麒麟心里直打鼓,心跳到嗓子眼上,心想難道他的護照有問題?不可能啊,他的臉和姓名雖然是假的,護照卻是貨真價實的。汪麒麟強裝鎮定道:“先生,請您快點,我是個商人,時間就是金錢。”
工作人員笑著對他說:“對不起,您的護照有點小問題,我們要做進一步的檢驗,請您跟我走一趟。”汪麒麟一下崩潰了。
一個小時后,汪麒麟被帶到省公安廳。一位警察把一張通緝令拿到他眼前:“照片上這個人是不是您?”
汪麒麟差點暈倒,照片上這個人怎么和自己一模一樣?那一瞬間,他的思維出現短路,大腦一片空白,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過,汪麒麟很快明白過來,并狂喜不已:他的護照沒有問題,也就是說警察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只是因為與這個通緝犯相貌酷似而引起警察的懷疑罷了。他想不通的是,茫茫人海,楊鳳凰下載的那張圖片怎么就和這個通緝犯一個模子呢?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天意?
汪麒麟這下鎮定了:“警官先生,這只是一個巧合,請你們明察,在24小時之內恢復我的人身自由,否則我將控告你們非法拘禁。”
警官禮貌地說:“在查明事實真相之前,請您全力配合我們,這樣既有利于查明事實真相,也有利于盡快恢復您的人身自由。這個通緝犯是個惡貫滿盈的殺人兇手,我們將提取您的指紋,和案犯在作案現場留下的指紋進行驗證,如果指紋不符,您馬上就可以恢復人身自由。”
經過驗證,汪麒麟和通緝犯的指紋完全不符,但警察卻沒有放他。汪麒麟自稱是泰國人,卻說不了幾句泰語,更要命的是,汪麒麟鄉音未改,帶有濃重的地方口音。汪麒麟解釋說他移民到泰國不久。警察又問他原籍何處,原來在什么地方工作,叫什么名字?汪麒麟哪敢說實話,只好說謊,警察一查,他說的那個地方和那個單位雖然是真的,卻根本沒他這個人。
汪麒麟只好如實交代。楊鳳凰很快被引渡回國。汪麒麟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楊鳳凰被判處無期徒刑。
行刑前一天,汪麒麟和楊鳳凰見了最后一面,這也是他們身陷囹圄以來唯一一次見面。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楊鳳凰欲言又止。半晌,嘴唇咬出血的楊鳳凰終于開口,告訴汪麒麟真相:那個通緝犯是她青梅竹馬的同桌!
通緝犯叫周明亮,小學幾年一直和楊鳳凰同桌,中學也是同班同學。
周明亮家雖然窮,人卻長得特別精神,楊鳳凰一天看不見他,心里就像丟了魂似的。楊鳳凰本來沒有考上高中,但她硬是讓父親花錢托關系進了縣一中,目的就是為了和周明亮在一起。周明亮不僅長得英俊,學習成績也是數一數二,輕松地考上了大學。可是,他家無論如何也沒有能力供他上大學,上高中的時候,因為給他母親治病,家里已經砸鍋賣鐵窮得叮當響了。
楊鳳凰沒有考上大學,父親想方設法把她安排進信用社。楊鳳凰的父親只是鄉工商所的普通職工,之所以能夠把楊鳳凰安排進信用社,是因為他和鄉長做了一筆交易,答應把楊鳳凰嫁給鄉長的兒子。鄉長兒子是信用社主任,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陷:只有一個睪丸。嫁給他,等于嫁給了太監。父親把女兒往火坑里推,是為了兒子的前程,兒子復員后,在鄉武裝部干了三年還在原地踏步,鄉長答應他,楊鳳凰前腳進門做他兒媳,他后腳就提拔楊鳳凰哥哥當部長。
楊鳳凰不愿嫁給鄉長兒子,她要跟周明亮私奔,一起到外地打工。可是,楊鳳凰的父親和哥哥早有防備,把楊鳳凰看得死死的。楊鳳凰哥哥還請派出所的哥們大吃大喝了一頓,讓他們監視和威脅周明亮。
萬般無奈,周明亮只好獨走天涯。臨行前,他給父母叩了三個響頭,發誓不混出個人樣永不返鄉。一年之后,只寫信不寄錢的周明亮突然給家里匯回5000塊錢,此后,每隔一個季度,就給家里匯一筆款,數額越來越大,短短兩年,匯給家里的錢已經有8萬之多,足夠二老頤養天年,人卻一次也沒有回來。兩年之后,周明亮突然停止匯款,從此杳無音訊。原來,此時的周明亮已經淪為血債累累的搶劫殺人犯,正被警方通緝,居無定所。匯給父母的那些錢,都是周明亮搶來的。
周明亮走后,楊鳳凰被迫嫁給鄉長兒子,她的哥哥如愿以償當上鄉武裝部部長。嫁到鄉長家的那一天起,楊鳳凰就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她不僅要忍受丈夫的性虐待,還要提防公爹的性騷擾。萬幸的是,一年之后,公爹被反了腐敗,判了6年徒刑,丈夫也受到留職察看的處分,整個人垮掉了,再也對她兇不起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楊鳳凰認識了縣農行行長,接著又認識了汪麒麟。出于一種落寞的空虛和強烈的報復心理,楊鳳凰迅速墮落了。她的墮落非但沒有給家人帶來恥辱,反而給他們帶來榮華富貴。受益最大的是丈夫和公爹,在汪麒麟的關照下,公爹僅坐了兩年牢,就以患病為由提前保釋;丈夫先是官復原職,接著又榮升縣農行行長。
墮落并沒有給楊鳳凰帶來多少快樂,在她的心靈深處,始終珍藏著周明亮。周明亮是她的精神財富,汪麒麟是她的物質財富。楊鳳凰愛汪麒麟,愛的是他的錢;楊鳳凰愛周明亮,愛的是他的人。她的身體是屬于汪麒麟的,心卻是屬于周明亮的,所以她才要把汪麒麟整成周明亮的樣子,就像汪麒麟把她整成余黛的樣子一樣,從此,她便可以和同桌的他朝夕相守。她的電子郵箱里,始終保存著周明亮的照片。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周明亮已經淪為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整容的結果是把她和汪麒麟送上了審判臺。
法院對汪麒麟執行注射死刑。工作人員問他有什么遺言,汪麒麟說了兩句話,一是對不起母親,讓弟弟好好做人,好好照顧好老人家;二是一連喊了三聲“余黛”。
(責編:林月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