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歸根》：卑微生命綻放時的美麗

張江南

老趙亦充當了底層社會導游的角色，引領觀眾一起領略那些一直被遮蔽的灰色風景，讓我們感受到卑微生命綻放時的感動與震撼

兩年前看到電影《落葉歸根》的原始材料：一民工老頭背著另一民工老頭的尸體，千里走單騎，只為一句承諾。何等悲壯，何等義氣！當時覺得：故事核兒很好。如果從兩人情感出發寫，弄個“斷背情”，有人戲言說拍出來絕對可沖奧斯卡。如果不走此極端，淡化為純粹男性情誼的信誓旦旦，后來也有了湯米?李?瓊斯的《艾斯達卡的三次葬禮》可供參照，憑借西部情義往事的當代回響，人家也拿了戛納電影節的最佳編劇獎。總之，有了如此新鮮的出發點，怎么拍怎么出彩。所以，張楊才能在亞洲電影投資會說服星皓公司一擲千金，還請來了趙本山，旨在借“劉老根”東風，打造票房大賣的瘋狂喜劇。

這個事件拍成喜劇是有極高難度的。畢竟，老趙(趙本山飾)需從始至終與尸為伴。此前馮小剛的《大腕》里，也只是打著事先張揚的“未亡人”名義折騰葬禮罷了。為了盡量讓觀眾忘掉尸體，影片多數時間里都將尸體物化、道具化。它無論是放在輪胎里滾著走，還是立在農田里扮作稻草人，都能讓觀眾在笑聲中暫時卸去沉重。但只要上了老趙的身，觀者就立即能感同身受那份尸體帶來的壓迫感。

更多的時候，影片展示的是老趙履行其承諾歷程中的艱辛與種種奇遇。客車拒載、路邊黑館子宰客、老板拿假幣做撫恤金、汽車旅館遭竊、饑餓、疲憊幾乎可能遭遇的困境都齊了，以至于老趙中途不得不放棄：當他躺在替亡友挖好的墓穴里測量深淺尺寸時，山風吹拂，白云飄飄，內心絕望的他道出全片里最讓人感覺悲涼的對白：“太舒服了！”他涕淚橫流，當即決定跟老哥們兒共赴黃泉這個明顯借自阿巴斯作品《櫻桃的滋味》的橋段貼切地隱喻了底層農民的生存處境。于是，隨后老趙的歌聲中的“生活多美好”聽來讓人哭笑不得，更多的是反諷之意。

幸好導演張楊覺出世態雖炎涼，但仍不乏人情溫暖。于是，郭德綱飾演的車匪路霸得知老趙千里背尸的故事后放過了他，胡軍飾演的貨車司機最終也慷慨地給了方便，夏雨飾演的背包客助其跑贏牛車，廖凡飾演的警察用警車為其護航，東北發廊妹幫化妝，農民用拖拉機將其送去醫院老趙類似馬丁?斯科塞斯鏡頭下的出租車司機，同時亦充當了底層社會導游的角色，引領觀眾一起領略那些一直被遮蔽的灰色風景，情感百態：午馬飾演的孤獨老人請人哭喪只為死前熱鬧、夏雨為考驗自己騎車上西藏、警察廖凡單戀發廊妹、司機胡軍與妓女“三十萬公里”的未竟浪漫、以及宋丹丹賣血供兒上學等等。

不得不說，這一系列客串性的小情節個個珠璣，營造出難得的戲劇性令電影不至于沉悶，同時也做到了對現實的發散性輻射。其中還勇敢地涉及了黑市賣血，收容所等從前的電影創作的“禁區”，大家一定不會忘記更名為救助中心的收容所里一張張真實的“影響市容”的面孔：流浪漢、拾荒者、孤兒、殘疾人當聾啞人和盲者的民樂合奏聲起，原本木訥呆滯的人們的眼中頓時有了光彩。雖難免粉飾太平之嫌，但這一場戲里，張楊著實真切地讓我們感受到卑微生命綻放時的感動與震撼。要知道此前的張楊，乃第六代導演里“自戀”典型，從《洗澡》到《昨天》《向日葵》，他的視野從未離開過他居住的北京。本片乃其首次將視線轉移到他并不熟悉的群體，于是，人物把握上難免陷入矯情(如胡軍與廖凡兩段情事)，但張楊借主流敘事道非主流生態的努力，仍值得尊敬。或許影片論藝術夠不上拿大獎，談票房比不了古裝大片，但國內影院里確實太缺乏如此具觀賞性的現實題材影片了。

老趙攜尸“出逃”千里，終必“落網”將尸體火化，在警察的陪同下來到三峽，家已不在。無助落葉，將飄零到何方？影片寓言式的巧妙折射出人心普遍彷徨無依的當下現實，而老趙的義氣則無疑給我們帶來難得的慰藉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