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遠
這是老許告訴我的一個真實故事。
老許是我當鐵道兵時的戰友,當年在同個掌子面兒上掄大錘。與老戰友相聚,自有說不完的話。三十年過去了,我們彼此都覺得老了。可老戰友一見面,歲月全部作廢,仿佛三十年前的爭執就在眼前,三十年前的溫情依然存在。我問老許還記不記得當年為誰扛國旗插在一條新開辟的隧道上方爭得面紅耳赤的事,老許說怎么不記得,當年為我贏得這個機會,事后你還狠狠地揍了我一拳哩。我就笑了,說那時哪怕一個三年沒有提干的老兵,只要讓他扛國旗,他會樂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
提到國旗,老許就講起了那個故事。老許告訴我,他的女兒許艦去了美國讀大學。那是個小鎮,小鎮只有這所大學,大學便是那座小鎮。許艦那所學校不大,但有許多國家的學生。中國來的一共五名,巧了,全是女生,名副其實五朵金花。五個姑娘萍水相逢,同吃住同進出,像一家子似的。
學校每年春天搞一次隆重的國際街坊節。趁春暖花開,在小鎮主要街道廣場上,禁止車輛通行,讓各國來的師生,穿上民族服裝載歌載舞,在當街擺攤兒,賣自己國家的食物和工藝品。
五朵金花頭天就跑上街,看街坊節的準備情況。她們要挑選有利地形,來個穿旗袍炸春卷,外加毛筆字,夠中國的吧。把老美的名字翻譯成漢字寫在紙上,五毛錢一份,春卷也五毛,兒童免費。
幾個姑娘這兒走走那兒看看,嘻嘻哈哈。突然有人說,好像,我好像沒看到中國國旗。廣場上空飄滿各國國旗,赤橙黃綠青藍紫,她們一面面數過,湯加的、吉布提的、摩爾多瓦的,就沒中國的,咋回事?
大家萬分疑惑,問這個問那個,一位巴基斯坦女生憤憤不平地說,她在此讀書五載,從未見過廣場上有中國國旗。
怎么竟會這樣?姑娘們一下蒙了,她們從未感到國旗對自己竟如此重要。許艦的臉漲得通紅,跟國旗那么紅。現在只有一條路,找校長當面問清楚。
美國的大學校長往往是智慧與信譽的象征。即便如此,這位白發蒼蒼的校長先生面對為何沒有中國國旗的提問,還是很顯窘迫。
“是嗎,讓我了解一下,保證盡快答復你們。”
許艦說,明天是街坊節,我們只好就在這兒等。說著五朵金花走出辦公室,在門前的草坪上坐下來。當校長再度走出辦公室,夕陽已在天邊閃爍。
后來才知道,校長為國旗之事剛開過電話會議。多數校董都同意懸掛中國國旗,并為這個疏忽向中國同學道歉。
校長對姑娘們說,我為這個疏忽表示歉意。明天一早,你們會在廣場上看到中國國旗的。真的嗎?真的。
晚飯過后都好一會兒,許艦她們突然接到校長女秘書的電話,她說,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一面中國國旗。
“你是說,明天廣場上無法出現中國國旗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我找不到中國國旗。如果我借你一面你會掛嗎?許艦問。你是說你有?對,我有。那,當然,當然掛。好,明天一早廣場上等我。
你有國旗?姑娘們把許艦圍起來。許艦紅著臉低下頭,憋了好一會兒才說,對不起,我沒有。
沒有?那你怎么說有?可我不信就找不到一面國旗!姑娘們立刻打電話到可能有國旗的地方,最后終于聯系上哈佛大學中國同學會,答應借給她們一面國旗,兩面也行。可怎么寄給你們?電話里的人問許艦。麻煩你把國旗放在你家門前的信箱里,我這就去取。許艦,你瘋了?許艦笑笑,開車單程五小時,九小時爭取趕回來。你們明早直接在廣場上等我,別忘幫我帶上旗袍和化妝盒兒,咱廣場見。
我沒有細問老許那一夜姑娘們是如何度過的。特別是許艦,迷過路嗎?吃沒吃罰單?餓不餓?打盹兒了沒有?可以確定的是,太陽升起時,廣場上的中國姑娘是五名,一個也不少。
許艦把鮮紅的中國國旗交到校長手里。就在校長秘書升旗的瞬間,姑娘們一字排開,請校長為她們在國旗下合影。“一,二……”校長喊著。等等!說著許艦挽起身旁兩位姑娘的手臂,接著她們每人都挽起手臂。“現在可以了,校長先生。”清晨很美,美得刻骨銘心,感天動地。
老許的故事講完,一如三十年前我們將國旗插在一方新開辟的隧道上空一樣,我的眼中涌上了淚花。為許艦這樣的年輕人。
(一滴水摘自《濟南日報》圖/魏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