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 素
當雕塑從古希臘進入古羅馬,雕塑就成為人間的奇跡。因為當它經過羅馬人耐心的模仿,再經過羅馬人獨出心裁的創造,它簡直就光芒萬丈了。它讓歐洲既有一部用文字寫成的歷史,還有一尊讓全世界眼熟的雕像。它來自《圣經》故事。美少年大衛正在山野里牧羊,而菲利士人入侵以色列,大衛脫去國王給他披的那身笨重的盔甲,在溪水里揀了幾顆光滑的鵝卵石,手里拿著牧羊鞭和甩石帶,一步一步走近那個大罵不止的歌利亞。歌利亞手中有兵器,大衛手中只有幾顆石子,他輕輕一彈,只一顆石子就讓挑戰者斃命。大衛于是成了英雄,而且當上以色列王。
眼前的大衛剛剛放下牧羊鞭,正要去和歌利亞決斗。他以孩子的方式,將甩石帶藏在身后,隨時準備將那顆致命的石子射出去。大衛的這個姿勢,被米開朗基羅從公元1503年一直定格到現在,在無數個世紀里,沒人能夠更改,它已經成為人類共同的記憶,成為一種不朽和永恒。盡管我知道佛羅倫薩老宮門前的這個大衛雕像是復制品,原作被收藏在距老宮不遠的學院畫廊里。可我即使看過了那個大衛,還是要來這里,再看看這個大衛。因為大衛不應該站在屋子里,他就應該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發現,只要有大衛的地方,就有無數紛至沓來的腳步。大衛的美,其實就在于他能以這樣的姿態,直接而鮮艷地站在世俗面前。歐洲在中世紀之前是神的時代,文藝復興之后才是人的時代。
大衛原本只是脫去了國王給的盔甲,應該是穿著自己那身牧羊人布衣的。可在米開朗基羅眼中,大衛就是這個樣子,身體是掙脫的,裸露的,上面灑滿了陽光。大衛代表了一種美的尺度,昭示著那個時代的理想,米氏就是要通過大衛,讓人的肢體完美地展開,讓人像神一樣圣潔。藝術家的初衷,并沒有被后來的人誤讀,凡是來看大衛的人,似乎已經忘記大衛是一尊雕塑,而把他當成了一個真人,就在他們之中。我看見,那些不同膚色操著不同語言前來看大衛的人,以及這尊被看的大衛,心里心外,與頭頂這片藍天一樣,晴朗無遮。
美,就是這樣,可望而不可即。
(鄧偉明摘自《歐洲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