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樺
每年陽春,北方城市成為肆虐的沙塵暴的受害者,這場劫數來自中國最大的沙塵暴發源地——內蒙古阿拉善。
2004年,由張曉光、張朝陽、王石、楊元慶等百名中國企業家組成的阿拉善SEE生態協會正式成立。這是一場聲勢浩大、頗具“明星效應”的生態環境保護活動,100位企業家將在未來10年中、每年捐贈合計1000萬元人民幣作為北方荒漠化地區的生態保護基金。由于匯聚了眾多社會精英這一特殊性,隨著這個中國最大的非政府環保組織(民間環境保護組織NGO)的隆重現身,人類文明進程與自然生態間的和諧共處命題似乎獲得了空前的媒體關注度與社會影響力。
3年過去了,阿拉善生態基金在悄然運做,BIZMODE獨家專訪3位身為阿拉善生態協會中堅力量的知名企業家。在這場轟轟烈烈的“治沙”運動與喧囂的光環之下,他們吐露了一段鮮為人知的心路歷程。黃沙漫天,大漠孤煙,企業家們面對廣袤的自然掏出了賦詩、裸奔甚至集體仰天長嘯的“革命浪漫主義”精神,也經歷了迷茫、困頓、英雄氣短和自我否定再教育的蜿蜒歷程。這之中的延伸體會,或許早已超出一場環保運動的原始意義。
作為中國目前最大、最為成功的NGO公益組織,阿拉善SEE生態協會是一座帶有實驗和探索意義的里程碑。陽春,時值北方風沙再起,它提醒人們關注與思考仍應不間斷地延續,環境生態的烏托邦仍舊是個遙遠的夢想,而非一朝一夕。
SEE特別人物
最堅韌人物:劉曉光
SEE的發起人及會長。在章程遲遲無法通過的時候以主人翁的精神急得跳腳嚷嚷,在民主選舉會長的現場被以“嚴禁關門主義”的公平原則轟了出去。
最浪漫人物:張朝陽
百忙中為了趕去阿拉善開會包了一架公務機,來回費用近10萬元,年度共計為協會投入20萬元。并且盡情體會了大自然的魅力,赤身埋入沙堆拍了照。
最創意人物:張寶全
為深刻體現人與大自然的和諧命題,與行為藝術家制定百名企業家沙漠裸奔計劃。后經協會民主商議之后,認為嚴肅的事情還要“嚴肅”對待,該計劃未公開實施。
最個性人物:張樹新女士
從協會創立初期以“不破不立”的精神反復大膽提出質疑,以女性特有的縝密思路堅持吵架到底,最后成為SEE的重要骨干力量。
特別貢獻人物:田朔寧
在企業家面對沙子空有英雄豪情而無從下手的時候,其作為環保專家的父母為企業家上了重要一課,及時撥亂反正,普及了生態環保基本常識。

“有些草根組織雖然代表著民間的良心,但沒能成為社會的行業和風氣。”
王石:作為社會利益的相關者
王石,著名企業家,深圳萬科集團董事長以及登山、戶外探險運動發燒友。目前同時參與白頭葉猴保護、阿拉善生態保護、民工子女教育工程等公益項目,并開始關注中低收入人群的住房問題。
相關詞:面子工程;原則通不過;民主訓練;不好協調
相關內幕:做了一年協會輪值會長,在位期間運用“復雜問題簡單化”的方法論兢兢業業搞了一年群英協調工作
海歸與本土企業家的“民主集訓”
“我原先是被動參加的,起因發起我是沒有參與的。有一天秘書告訴我劉曉光來了電話,100名企業家治沙塵暴的事兒,問我參加不參加。面子工程,去了。你要問我現在怎么想,當然不一樣了。
“成立大會,月亮湖那邊,去了六十多人,蒙古包里開大會,成立大會肯定得去啊,給面子。討論的時候我是旁觀者,他們告訴我籌委會的會長副會長里我是候選,問我有沒興趣。我說沒什么特別興趣,也不反對。
“越討論就越有意思了。有意思在海歸和本土企業家開始有交集。華人企業家分為海歸和本土兩撥,其中還有大陸、臺灣這些,還有新加坡。這么多年我從來沒和這些人來往過,也沒這個需求,最多就是見了面點點頭而已。但是從來沒想過,為一個環境保護問題,這些人開始坐到一起;而且竟然是因為這么個目標,坐一起討論地非常認真積極。這個反差非常大,我也做了20年企業,之前大家沒什么共同語言,沒什么可談的,受教育,信仰,環境背景都不同。然后發現這個會開不下去了。觀點都一致,都為環保,但這個程序怎么走,怎么選舉啊?理事候選人怎么提出啊?我們能不能不是等額選舉而是差額選舉啊?這就不是環保問題了,是個民主程序問題。
“受過海外教育的跟沒受過海外教育的差別非常大。已經晚上11點了,再不通過協會就沒章程。你怎么通過大會呢?怎么選舉會長呢?按照咱們中國傳統思路,就得“求大同存小異”,叫做“原則通過”。這時候海歸派張朝陽就站起來了,什么叫原則通過啊?通過就是通過,不通過就是不通過!進行不下去了,意見不一樣原則又通不過怎么辦啊?
“章程13條,逐條舉手表決通過,半數通過才通過,不然就不行。從這時候起我發現很有意思了,開始從一個旁觀者變成投入者,而且很熱情積極,我們在進行一個民主程序的訓練,自己訓練自己。那天開到晚上12點,沒完,第二天大家早起繼續開。經過頭天晚上這樣一個回合,第二天就順利多了。回想起來曉光很著急,當時沖著活躍分子喊‘你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呵呵后來選舉,曉光習慣成自然就進來坐著了,又把他給請出去了,我們這兒選舉呢!民主!出去(笑)!”
協會在促進企業家完善自己,在幫助自己進行社會定位
“我是爬過雪山的人,經常跑野外,那屬于想征服有野心就折磨自己。所以你要我說阿拉善有多震撼,在我這里那真不一定,比我覺得震撼的企業家有很多。不過感觸是非常深的,確實人在大自然里太渺小了,從某種角度來說,沙塵暴是沒法治理的,人類文明活動進行了數千年,沙漠的形成也不是一朝一夕,你想幾天把它治了,可能嗎?關鍵是你不要繼續去破壞它,關鍵是你究竟該做些什么?
“協會運做之后,現在分三個部分,一是企業家,我們是社會溝通者;二是行政班子,秘書處,負責管理具體流程;三是一線執行者,這是缺一不可的。去年我當選為輪值會長,開會啊,協調啊,慢慢意識到一項公益事業不是出錢就行的,還得出力,貢獻時間。各種會你得露面,至少得坐那兒吧!最主要的對我個人來說,過去一直在做一些慈善活動,也在尋找要領,現在意識到要給的不僅僅是錢。協會在促進企業家完善自己,在幫助自己進行社會定位,完善自己的孵化器,這是特別重要的意義。
“去年9月份去阿拉善,跟那些項目官員接觸,去游牧點,村莊里,發現起了一點作用,改善了一些生存狀態,當然比起比我投入精力更多的企業家,他們的感觸應該更多。我其實還是一個受教育的過程。
“這一塊過去都是政府包打天下,曾經對民間的NGO組織非常敏感,不鼓勵你做這個事情。有些草根組織雖然代表著民間的良心,但沒能成為社會的行業和風氣。阿拉善的一些骨干都在國際NGO組織第一線做過,中國的NGO目前還很缺乏這種專業的人才。”
更多的價值不在于協會,重要的是社會是否鼓勵NGO形式
“阿拉善這種形式原來覺得挺好的,出錢也不多。但人頭多,發現這種形式的協調成本相當高,每個人都是一方諸侯,如何將大家的意見統一起來,這是個很大的問題。我當了一年輪值會長,輪值會長主要做什么?就是協調,還要維持大家的熱情不要消退。我的工作作風還是復雜問題簡單化,每個企業家都有自己的一套,我的風格還是沒有對錯只有方法論的問題。你的觀點說給別人很難,你要告訴大家現在問題是什么,我就告訴他,協調成本非常大,既然協議剛形成半年就別著推翻,成本太高。好在這是個孵化器,大家受教育,學習,至于究竟能做多大的事兒,這是其次。
“我們投入的錢是數量化的,但實際改變不能數量化,還需要時間,量化不能用年來統計,增長認識能力非常有限,可是不少人還是認為自己能力很大,能很快辦出成效。這個需要協調,慢慢協調。
“從現在來看,協會主要看第一線的項目官員能否一直堅持下去,他們真正需要做出犧牲,因為那里的環境非常惡劣,水質對人的健康也不利。我個人看法來說,隨著資源社會化,政府也意識到這種活動他們是包干不下去的;SEE的這種形式未必是最完美的,但參與的企業家在行為當中取得的經驗教訓,可以運用在其他的NGO組織,項目官員受到培養之后能夠更多地去發展運用。更多的價值不在于協會,重要的是社會是否鼓勵民間來做這類NGO項目,只要鼓勵,企業家會很積極的。
“為什么不是最好的形式——沒必要這么多人湊一塊兒么!100個人,協調會很難。比爾?蓋茨他們自己出創意,協調成本為零,兩口子一合計就完了!當然他也有優秀的運作團隊,比如捐錢的就是捐錢的,不一定要參與,只要有一套良好的運轉機制就夠了。百位企業家,在宣傳上的確有號召力,但實際運轉起來,協調成本實在太高了!”
和社會聯系起來,否則就不是成熟企業家
“企業家分成三個階段,剛創業的時候你要他考慮公益的事情,有點沒必要。過了生存階段,管理比較成熟了,會開始關注社會,這個時期更多的是和社交啊圈子啊潮流啊聯系起來。今年潮流是公益,大家都在談,所以也要參與一下。到了第三個階段,功成名就了,成熟了,他必然會和社會聯系起來,否則就不是成熟企業家。
“無論作為我個人還是企業,2005年是個轉折點,就是如何審視企業家和個人在社會中的角色,從獨善其身到兼濟天下。個人有個人的底線,企業有企業的底線,個人要保持尊嚴,企業要守法經營,這是底線;但當你發現個人影響力在擴大,你會發現社會對你個人有所期許,不是你主動去做,而是正好你符合了它對你的期許,你會在企業、個人的發展和社會對你的期許中尋求到一個默契的方式。
“在實施上,比如萬科過去從不考慮中低收入的人群,覺得這是政府該去考慮的事情。英文有一個詞匯,叫做“STICK HOLD”,字面上理解是“賭金所有者”,這詞我理解了半天,最后明白,從社會角度說,這是“利益相關者”,理解企業的社會責任也一樣。從產品角度來說,低收入人群的居住問題如果不能解決好,必然影響行業發展和利益。從企業公民角度,我們做一些與企業利益無關的事情,比如民工子女的教育,這是可以根據自己的選擇去投入的事情。同樣,公益也一樣,我還加入了白頭葉猴的保護,四川山區醫療衛生站的建設,根據自己的能力精力去做。包括探險活動,以前就是個性張揚,后來發現自己號召力有了,就跟公益活動結合起來。”
“沙漠本身是很美的,沙塵暴不是沙漠帶來的,而是周圍的草原綠洲被人為破壞之后造成的。”
宋軍:財富不問來處,關注去處
宋軍,北京九漢天成有限公司董事長,阿拉善SEE生態協會的發起人之一及副理事長。10年前開始投身寧夏及內蒙沙漠并斥資5000萬元建立阿拉善月亮湖生態旅游景區,該項目成為生態環境工程的一大實驗性標桿。目前已停止一切商業性投資行為,專注于生態保護與扶貧項目的推進。
關鍵詞:吵架;找到自己;彎路;蜘蛛俠
相關內幕:因為自己的產業在阿拉善,在協會成立初期為了“避嫌”看著組織走彎路而不發表意見,干著急。
商品社會大潮中,企業家如何獨善其身
“其實這個事情起因呢,是2003年10月,一些企業家朋友到月亮湖開會,談企業家如何在商品社會大潮中獨善其身的問題。我的企業跟當地政府做了一些生態保護的工作,所以當時我向這些企業家做了一些相關方面的介紹,帶他們沿途做了一些考察。之后11月曉光去意大利,了解到意大利政府在奧運前可能會幫助北京治理環境,而沙塵暴最大的發源地就是阿拉善,當時一想,中國企業家可以與意大利政府一起做一個事情,我們這里就趕緊做了一個阿拉善項目的申報,提出了一些可行措施。挺順利的,意大利政府當時批了1000萬歐元。這個應該算是個比較重要的推動力量。這里面有兩個比較重要的人,一個是穆軍,對我們幫助很大,他是NGO方面的一個行家,覺得這個想法非常好,成立一個NGO,因為公益跟慈善還有區別。另一個是楊鵬,他是環保總局做環境研究的,最后定下來,我和曉光分頭約企業家,各自的朋友圈子。
“2004年2月14號情人節,第一次除我們之外正式約請企業家,介紹我們的想法,我又把阿拉善的環境介紹了一下。當時討論比較激烈,吵架,提了很多問題,比如張樹新,女同志嘛思維細膩,提了很多疑問,甚至懷疑是不是情人節大家感情上出軌啊?不務正業啊?事實上問題多說明她是上心。果然,張樹新后來成了我們的骨干,為SEE投入了相當多的熱情。3月27號人就更多了,我們制作了一個光碟,我們究竟能做什么?怎么做?那天是王中軍過生日,同時那天我兒子出生,那天我記得特別清楚。
“你要說這個事情的動機,沒有,就是開心。我在那邊投了近一個億,短期之內肯定不會有什么回報,回報不會在這里。如果你去過那里,長期在那里感受,在那個環境里你會深切理解一些東西。人只是大自然的一小部分而已。沙漠本身是很美的,沙塵暴不是沙漠帶來的,而是周圍的草原綠洲被人為破壞之后造成的。我到西部已經10年了,阿拉善對我的價值觀有所改變,這是緣分。過去的我也許和現在眾多的人一樣,我們在蕓蕓眾生中迷失了,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不知道該走向哪里,或者有些人知道而不敢做。我從前賺錢,激烈的競爭,打壓競爭對手,今年賺到這么多很高興,明年如果沒有這么多就不高興,時間久了,不知道意義在哪里。當一個人真正能夠了解自己之后,一定是相對自己周圍的客觀環境經過對比選擇之后才會知道的。
“現在旅游是我產業的一部分,其他的精力我基本上放在阿拉善,我個人的價值追求基本上都在這地方。協會希望達到“兩個雙向”,通過企業家到阿拉善,發現中國生態環境的現狀,同時也是發現自己。這些企業家在給錢和時間精力的同時,幫助自己,找到一些準信仰的東西,除了商業之外的一些東西,這是兩個雙向。不過這里面也有協會管理方面的問題,比如沒有能夠充分調動起部分企業家除了投入資金之外更多的積極性,這個需要不斷改進。”

中國企業家到了有社會責任去承擔的時候
“即使沒有SEE,也可能會有其他的協會,因為中國發展到這一天了,中國企業家到了有社會責任去承擔一些的時候,如果大家一起進入,這個價值意義就會更大。每年10萬元對企業家來說不算什么,他也不會有多少經濟回報,更多的回報是介入社會事業的回報。隨著若干年后協會的壯大、成熟,大家會覺得也許這是在探索和推動中國一個非常有價值的機構的產生——在第三部門、在NGO方面、在社會公益承擔等等方面擔當一個巨大的排頭兵的形象。但他們來開會,投入精力,看見當地環境和老百姓生活質量的提高,企業家在整個參與的過程當中給自己上課。在企業中個個都是老大,但是作為企業公民、在社會公共空間這一塊,大家意識到人人都是平等的,應該如何去溝通、協調甚至是妥協的。民主不是最佳的方式,它的效率肯定是最低的,但是它的益處是杜絕最壞的結果;專制可能出現最高的效率和最好的結果,但同樣也會出現最壞的結果。
“現在我們更加科學,不再是志愿者來報項目,現在有一個項目委員會,有專家在把握,視線更具高度,項目和推動力都會更科學。真正意義上的NGO,組成上如此大、如此層次的、如此募集規模上、影響離上在中國肯定是空前的,每年自己就有1000萬,不需要到處去籌錢不用擔心生存,而是發展問題。”
任何東西不是等來的,不要等到什么都給你準備好了才去做
“我們的目標是一個億的資金。原本計劃是一百個企業家每人100萬,但發現會有問題。一下子資金這么多,不容易拿出來。還是劉曉光聰明,分段為10年,每年10萬,這樣容易把人氣引來,也防止交完錢就不管了,幫助長期保持參與度。但也有不穩定性,做的不好的話下一年企業家就不投入了。所以我們前兩年要求我們的操作者必須有積極有效的方法充分和企業家溝通,保持穩定的三四十個核心成員,然后下年再換幾十個人搞。
“任何東西不是等來的,不要等到任何條件都給你準備好了才去做。政府也應該去反思,為什么這么難做公益?其實客觀地說,協會目前還沒有得到除了地方政府之外的任何主管部門的協助。但我們有優勢,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NGO,組成上如此之大、如此層次、如此募集規模、影響力上在中國肯定是空前的,我們每年自己就有1000萬,不需要到處去籌錢,不用擔心生存,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完善和穩健發展的問題。
“曾經有人建議,SEE要搞成中國特色的NGO。其實我覺得沒必要。西方的NGO這么多年到今天,他們的生存發展操作,有一套自己的經驗,基本上可以照搬,不可能去超越。而政府支持會是個必然的結果,但這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
“改變肯定是有的。一個是當地政府觀念的轉變,有眾多與他們毫無關聯的人出錢來做,政府就愿意拿出一些相關資金來一起做。第二是,我們的模式讓政府看到了希望,愿意加大投入,并且交給我們來做。雖然我們的項目規模太小,力量太弱,但是就項目本身,區域上,老百姓生活的提高和生態環境的改變都明顯看到了。但生態環境要做的話,單靠原著民是不行的,必須有產業帶動,將他們的生產和消費帶動起來,傳統的農業和牧業要有改良,國際上先進的經驗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一定要有大企業,將生態產業化,把這些人組織起來,這仍然是目前可能存在的一個問題。
“目前對阿拉善生態環境的直接幫助還是很微弱,因為阿拉善有27萬平方公里。我們只是火柴,需要把更多的柴引進來,一旦草場有個幾年時間恢復,將來會有加速度的發展。局部環境得到改善,生態效應會以10年為單位看到變化。”
你家隔壁整天著火,垃圾成堆,你能舒服嗎?
“蜘蛛俠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話是有道理的。因為你擁有的社會資源多,所以你承擔的社會責任必然要多。法律上資源是屬于你的,但道德責任的角度,資源是社會的,這也是正常的。企業家一是法律上賦予的應盡的責任,納稅,解決就業,上三險等,這些本身就是社會責任,第二,在這個基礎之上,作為一個社會的人,擁有更多的精力和能力,在道德上可以多承擔一些什么?從社會發展的角度,你看起來似乎是在幫助別人,其實在幫助自己。社會如果都動蕩了,你還能消停嗎?比如你家隔壁整天著火,垃圾成堆,你能舒服嗎?
“中國的第一代企業家,可能由于時代社會的種種原因,第一桶金的來源或多或少都存在問題,當然沒必要去追究什么來處,但是可以關注財富的去處。
“我們就是做一件正確的事情,在盡力去做,至于這個結果在誰的手里成功,不重要。我們只是在傳播,方式不同而已。它如果是篝火,要能變成核反應堆,那當然好;能從里面抽出一些火苗遞到別的地方去,也很好。從本質上看,只要它是SEE延續出來的,就很成功。我相信它一定能走下去,我們對此充滿信心。當然,也應該客觀正確的看待,SEE有一個漂亮的亮相,走過彎路,摔過跟頭,在未來可能還要摔跟頭,曲折迂回,既要寄希望于它也不要過于苛刻去要求它。在未來我們將通過有效改進管理模式,用多種不同方式,讓更多的人能夠參與進來。”

“你們應該看看阿拉善,它有多美,有多震撼,有多可怕。”
張醒生:財富、信仰,還需精神滿足
張醒生,2003年卸任愛立信中國區總裁,現任盛禹銘集團公司及美國榮碩科技(中國)公司董事長。阿拉善SEE生態協會常務理事及可可西里保護藏羚羊榮譽衛士。
相關詞:吹牛;相互依靠;自不量力;三不政策
相關內幕:以為能做成件環保大事而導致過于興奮,面對長河落日在阿拉善沙漠里滾了一身沙子。
SARS引發的思考,原來我們還是需要相互依靠
“阿拉善協會的成立,應該是恰逢其時。
“2003年之后,SARS從某種意義上改變了中國人的生活形態,中國的文化人、商人這些開始出現了真正的大圈子,之前也有圈子現象,但還是相對的小圈子。SARS之后,至少以北京中心,人們忽然發現相互之間是多么需要依靠,有一種恐慌是需要人與人之間相互去溫暖協助的,原來大家這么虛弱!過去呢,大家都是獨行俠,都豪邁得很,一個人埋頭奮斗,其他的事情跟自己也沒什么關聯。如今企業家群體江湖相對統一了,尤其是SARS之后,中國人開始對生態環境和人的生存狀況空前的關注,這大概就叫“不見棺材不掉淚”,終于意識到了——只有一個地球。
“同樣,SARS之后大家更關注沙塵暴了,其實沙塵暴我們小時候就鬧得厲害了,只不過那時候不知道這么關注而已。SARS結束了,還有什么是讓人感到恐慌的?原來還有環境。圈子形成之后,大家也有了互相攀比的心態,企業家也一樣,有了一個圈子里的活動,你不參加就不是道中人,沒面子。SEE的推進就是在這樣的時機下,其實也可謂是恰逢其時。劉曉光是大國企的領導,又是個性情中人,是企業家圈子里的大哥大,又有眾多人物參與,所以我們群起而響應。
“2004年是北京沙塵暴最激烈的一年,當時北京和中國、韓國在共同討論這個問題。春天劉曉光給我打電話,說沙塵暴太厲害了,企業家應該做點事兒了。總體思路就是我們要把它當作長期事業來做,基本框架也已經出來了。以阿拉善為中心,宋軍已經在那里考察了很多年,這里頭除了宋軍和劉曉光去過阿拉善,我們都沒去過。劉曉光據說被震撼得還賦詩了,結果第二年阿拉善就把北京給禍害了。
“我在愛立信的時候參加過保護母親河的活動,種幾棵樹什么的。其實當時我們以為如果把阿拉善的沙子給治了,就把環境給保護了。初始的樸素愿望是從治沙開始的,但是后來,都傻了。”
口號喊了,牛也吹了,我們太自不量力了
“2004年夏天我們去了阿拉善,黃沙漫天啊,漫無邊際!所有人心中開始狐疑了:沙能治嗎?怎么治啊?可是口號喊了,牛也吹了,我們太自不量力了,這怎么弄啊?
“當時還叫沙漠協會,因為原先是想著治沙來著。開始集體討論,七嘴八舌說什么都有,說開飛機啊,噴個凝固劑什么的,還都覺得自己特有想法,跟說書似的。頭腦發熱得有點好笑,像文化大革命,人有多大膽,地就多高產!我們想象著沙漠上空有幾架飛機在撒草種,地上有人在刨坑,明年就有兩排黃楊樹,有人夾道歡迎呢……去了一看,不對,這里頭有問題吶,趕緊請田朔寧的父母給我們開開講座。經過科學家幾次講座,才知道我們太幼稚了,消滅沙漠就是想消滅地球吧!我們還挺浪漫的,曉光寫上詩了,寶全帶著一幫人裸奔了,激動啊,還干杯!‘來!消滅沙塵暴!
“章程討論的時候那是吵成一鍋粥,吵了好幾天。在這個群個體中,大家事實上都是平等的,誰都是英雄,你的企業大,我的也不小,你有名,我也不是鼠輩。我們實際上是一個達沃斯形式,人人都平等,誰也不能決定什么即使你是會長。就是一個小聯合國,會上會下都要吵。最能吵的是張樹新,雅昌的萬捷也比較能吵。吵是好事,觀點會不斷明確和討論。
“大家認為章程必須獲得所有人一致認可才能通過。選了個常務理事會,曉光是主席。這是雛形。大部分人對治沙這個“治”字產生了懷疑,可是大家都來了,承諾要做這件事情,不治沙做什么?
探索一個新制度,調動政府、社會和個人的積極性
“問題出現了以后,我們成立了一個戰略執行委員會去執行調查。之后,又受了教育了——沙漠是自然現象,是不可能治的,但沙漠的平衡生態鏈被破壞是人為造成的,其實政府在過去的若干年已經花了數十億為生態保護出力,包括將牧民集中放牧或遷出沙漠,但牧民離開沙漠在城市里卻難以生存,并且收入大幅下降,所以又會跑回去。沙漠要解決的第一個是“人”的問題。
“田朔寧的父母是治沙專家,他們讓我們明白,一定要讓沙漠里的人有合理的生存條件,讓他們看到即使不按照傳統生活,也能過得很好。所以,統一了思想,讓牧民出了沙漠落實到土地上生存能得到保證,我們讓志愿者與牧民一起開展社區項目建設,作為生態保護活動。那么耕種之后的牛奶羊奶怎么解決?我們把伊利這樣的牛奶制造企業帶進來,讓牧民成為牛奶制造業的上游。讓他們知道沙漠本身不缺水,由于不合理抽取灌溉而造成缺水。原本牧民種植玉米,由于地下水無成本又漫灌,玉米浪費了大量的水。我們又引入一些科學家和生態學家,讓牧民改種棉花,因為棉花是耐旱作物,收入也高,推廣棉花提高收入少用水。在樣板工程設立之后,牧民看到了希望。
“現在阿拉善基金成為了一個杠桿。其實我們的力量很小,關鍵在于用這個小杠桿調動更多的資金和力量,讓政府也看到希望。解決了牧民的產品出路,也要加大教育培訓的支持,讓牧民的孩子接受培訓教育,說實話孩子進城就不愿意回沙漠了,所以我們安排讓協會企業吸收他們工作,比如臺灣大成集團。
“3年下來,從治沙到發現沙不可能治,到改進結構,到與企業、牧民和政府的互動關系,我們完成了一些摸索。政府的投入是最大的,我們投入的是小錢,牧民也參與投入一點錢,這樣將我們捆綁在一起,我們更多是創造了一個制度,創造了NGO的社區模式,創造了如何調動政府和個人的社會積極性的一種新興模式。”
社會給你機會成全財富,你就該積極參與社會事業
“公益事業其實是個必然的趨勢。當人的企業也好,個人也好,財富積累到了一定階段,對精神世界會有更多要求,除了信仰,對人類共同面對的環境問題,恐怕是精神的滿足感之一。同時,一個全是企業家和朋友組織還可以創造一個更好的商圈。企業經過了原始發展階段,必然要給自己的團隊和員工增加精神動力,環保會帶給所有員工認同感,你說你贊助一個醫療系統,時尚PARTY?不一定能獲得全票認同。環境和貧窮是無論老少,在全球背景下被普遍認同的公益行動。
“中國的慈善公益事業越來越積極普遍主動,但是另一個角度說,很多企業在發表自己的社會責任報告,這當然是一個很好的行為,但是有誤區,就是把它作為一種市場策略和企業宣傳行為。全民處于脆弱的生存線上,我們應當將它貫徹到最高領導理念而不是僅僅一種市場行為。大部分的民營企業在積極參與,而大部分國有企業的行動卻相對遲緩,中國的社會公益事業如果沒有大型國企的支撐,將相對是艱難的。當然大國企也有他們的難處,因為資金支出不是單方面或個人可以決定的,而我們民營企業的資金可以自主決定資金的去向。
“我不認為沙塵暴能夠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手里消除,恢復的過程不是一朝一夕,但只要每年都有發展,模式能夠被復制,能夠在其他的環保活動中被采納,理念被貫徹和改進,這將是積極的可喜的生機。這是非常自然的一種行為,確實,到了那地方太容易被自然所感染,你站在那里影子被拉到幾十米長,你的影子在荒涼的色彩里揮舞,到了那里,誰都可能成藝術家。寶泉要帶著藝術家裸奔,我絕對支持。大家晚上又開會討論這個事兒,最后商定了“不鼓勵、不禁止、不宣傳”的三不政策。我們都在沙漠里大喊,狂奔,大家就像孩子一樣激動……我是打了滾的。我們都在梭梭林枯死的樹干前留了影,因為生存環境被破壞,它們都死了。但這種樹很特別,即使死了卻永遠不會倒下。宋軍把他們揀回來立了塑像群。
“你們應該看看阿拉善,它有多美,有多震撼,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