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北走
1
——我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很美,現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對你來說,我覺得你比年輕的時候還要美,那時候,你是年輕女人,與你年輕時相比,我更愛你備受摧殘的容貌。
那個黃昏里,隔著無繩電話,若紫聽著西京的表白,抬頭望向窗外,天邊有一抹蒼亮的淡黃,那抹蒼亮的淡黃,落在若紫心里,有一些些的暖意,卻也喚起幾許淡淡的憂傷。
來我這里吧!若紫,我想你。西京的聲音低低的,黃昏里,有一種抵死的纏綿。若紫感到眼角濕濕的,摸一把,是淚。又流淚了。以為經歷過了,便會百煉成鋼,誰知,心底的某一角,還是柔軟得不可觸摸。
那么,五點,準時接機。若紫終于被西京打動。
2
這是一個沒有戀情的城市。若紫蜷縮在西京寬大的床上,瞪著窗戶的一角,想。床,空了大半兒,西京把她一個人丟在漫漫長夜。
從機場回來,西京便迫不及待地撲到若紫身上,若紫卻冷冰冰的沒有反應。機場,凄涼的小雨中,兩個小時的等待,把若紫的熱情全部耗掉。若紫的冷淡,擊敗了西京的銳氣,西京穿上衣服,負氣摔門離去,再也沒有露面。
轉眼三天過去,西京的冰箱空得連只雞蛋都沒剩下。若紫只感到每一寸肌膚都處于饑餓狀態,只好拿大量的食物做填充。可是,若紫仍感到餓。
第四天,西京打電話來,說去外地出差,大約半年左右。那幢房子租期還有半年,盡可以住著。西京的聲音遙遠得空茫。若紫把臉貼在窗玻璃上,玻璃上有水珠成串地滾動,分不清是水珠還是眼淚。
3
雨水終于停了,陽光又露面了。若紫對著鏡子梳理著自己蓬亂的頭發。她已經應聘到一家網絡公司上班,又開始了從前那種朝九晚五的生活。只是,這時,若紫酷愛上了酒吧。每晚在酒吧呆到很晚,才回到住處。
西京沒有任何消息。若紫直覺到西京并沒有離開這個城市,只是不想見她,才編造出那樣一個謊言。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深夜里,若紫跑到樓下的公用電話亭,給西京打電話,電話里傳來西京和一個女人的嘻戲聲,若紫的心像被什么么撞了一下,眼淚紛紛跌落。
4
那是若紫那晚抽的第十五支煙。當她點燃第十六支煙時,一雙男人的大手把她的煙奪過來掐滅。
你抽太多的煙。男人說。目光落在若紫面前堆滿了煙頭的煙灰缸。若紫望著男人。男人有一雙溫情的眼睛。若紫忽然想跳到那里面哭,眼淚便靜靜地流下來。因為傷口被肆意地展開,疼痛反倒減輕了,淚,像被拿到太陽下曬一樣,終于在若紫的眼睛里晾干。若紫就這樣認識了蕪桐。30歲,網絡工程師。
蕪桐常常約若紫一起吃飯,一起去他們結識的那家酒吧喝酒。兩人并沒有太多的話,只是相對著抽煙。若紫還是一支接一支,抽到第10支的時候,蕪桐會從若紫的手里把煙拿掉,掐滅。他只許若紫每晚抽10支煙。不抽煙的時候,若紫便大口喝酒。
你這樣糟蹋自己,讓人心疼。蕪桐說。蕪桐的每一句話都充滿溫情。若紫沖蕪桐笑,心里卻澀澀的。她渴望著西京的溫柔,西京卻不給她。
抽煙。喝酒。吃飯。聊天。若紫一直等蕪桐說:若紫, 我要你。蕪桐卻只給她一個擁抱。
今晚,我去你那里住?若紫晃著手里的杯酒。蕪桐一怔。你不想跟我做愛嗎?若紫固執地問道。蕪桐還是怔怔的。若紫拎起包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凜洌的風里,若紫像一支離弦的箭。蕪桐的神情傷害了她,讓她徹底地對自己的魅力失去了信心。難怪西京對她一點眷顧都沒有,若紫傷心地想。還有什么比喚不起一個男人的激情,更讓女人難堪的?那一刻,若紫想死掉。立刻。
5
若紫!若紫!熟悉的呼喚,終于把若紫喚醒。若紫看到一雙溫情的眼睛,但是,她記不起這雙眼睛是誰了。就像一場夢,從車輪底下活過來的若紫,再也記不起從前的事了。記不起從前事的若紫,只知道她是蕪桐的女人。
日子安靜如水,半年的時光就這么靜靜地流過。
一天,若紫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個男人。男人說:若紫,我是西京,我在原來的房子里等你,一直等到你回來。若紫感到心底的某個地方,被針扎了一下似地疼起來,她的耳邊剎時響起一個男人抵死纏綿的聲音: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很美,現在,我是特地來告訴你,對你來說,我覺得你比年輕的時候還要美,那時候,你是年輕女人,與你年輕時相比,我更愛你備受摧殘的容貌——
若紫的眼角濕了。但是,她只是淡淡地說道:我不是若紫,你打錯電話了。掛斷電話,若紫想,歡愛如風,風過,盛放的花,也會零落成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