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敏
李光耀曾將空調稱為20世紀最重要的發明,因為它使熱帶國家的居民能夠在適宜的環境里進行思考。在剛剛過去的7月,對這句話深以為然的,肯定不止是新加坡等熱帶國家的國民。
從6月30日開始,廣州9個氣象站刷新了歷史最高記錄,其中最高氣溫39.8℃。僅6月30日至7月1日兩天,就有多人因天氣炎熱誘發疾病致死。氣象部門表示,罕見的高溫天氣將一直延續到9月份。而江南、華南大部分地區的高溫天氣也都在半個月以上,福州更連續高溫32天,創1880年以來之最。
而另一些地方則暴雨成災:淮河流域7月份降雨量居歷史第二高,導致流域內發生區域性大洪水。全中國大部分地區7月都出現雷雨大風、冰雹、龍卷風等天氣,雷擊導致141人死亡,近年來被雷擊死亡人數之最。上海、深圳:沉沒的未來?
這樣大面積和長時間的異常天氣,顯然已經不是偶然發生的天災。“科學家們一般以極端氣候現象發生的頻率和嚴重程度作為氣候變暖的證明。所以,盡管單獨的某一次洪水不能證明氣候變暖,但目前的情況則證明了氣候變暖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綠色和平氣候與能源項目經理楊愛倫告訴記者。
“況且,沒有什么比冰川的加速消融更能證明全球變暖的事實。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今年發布的報告指出,根據目前的消融速度,80%面積的喜馬拉雅冰川將在未來30年消失,而它們是中國多條主要河流的發源地。”
而且,中國在全球變暖面前可能會特別脆弱。冰山融化引發的洪水可能淹沒上海、深圳這兩大中國經濟中心城市。氣溫升高將令居住在半干旱地區的中國一大半靠天吃飯的農民謀生乏力。此外,中國是世界上人均水供應量最低的國家之一。正如國家環保局潘岳副局長所說,我們所面對的將“不再是造福子孫后代的問題,而是我們這代人能否安然度過的問題”。
在《京都議定書》的框架下,中國作為全球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同印度、巴西等國一樣.不必承擔強制性減排溫室氣體的責任。相反,通過清潔發展機制,中國還可以獲得資金和技術的支持。但是,伴隨著中國即將成為世界上二氧化碳排放量最多的國家,“中國環境威脅論”開始甚囂塵上。“如果我們做出的減排努力被中國巨大且仍在增長的污染陰云所遮蔽的話,那么我們的努力有何意義?”式的詰問密集地出現。事實上,早在1990年代中期,克林頓在會見江澤民時就講過:“美國認為中國對美國最大的威脅不是在軍事上,而是在環境問題上。”
內外壓力之下: 6月4日,中國正式發布了《應對氣候變化國家方案》,這是中國第一部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性文件。而僅在6月的上半月,中國政府還出臺了多項應對氣候變暖的措施:6月3日,由發改委同有關部門制定的《節能減排綜合性工作方案》正式對外公布。同一天,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嚴格執行公共建筑空調溫度控制標準的通知”。6月7日,國務院常務會議審議并原則通過了《可再生能源中長期發展規劃》。6月14日,《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科技專項行動》對外發布。顯然,中國正在做力所能及的努力。
更大的挑戰在于,對氣候變化的關注是經濟社會發展觀念上的一次覺醒,是對傳統GDP發展標準的一次革命,要想使各級官員和全體民眾真正轉變發展觀念絕對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政府:能源利用的短板
1990年,中國成立了以國務委員宋健為組長的國家氣候變化協調小組,統一協調中國的氣候變化對策。1994年中國政府制定和發布了可持續發展戰略,并于1996年首次將可持續發展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指導方針和戰略目標,2003年中國政府又制定了《中國21世紀初可持續發展行動綱要》。中國將據此戰略積極應對氣候變化問題。
剛剛出臺的《中國應對氣候變化國家方案》,雖然只是對過去一些應對方式的總結,但還是強調通過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和增加適應能力兩個途徑來應對氣候變化。
但現實是,雖然政府設定了雄心勃勃的節能目標,即在2010年,將單位GDP能耗降低20%。但從剛剛過去的2006年看,每年4%的分階段目標無法兌現幾成定局。每創造價值1美元的國內生產總值,中國消耗的能源是世界平均消耗水平的3倍,是日本的7倍。中國的能源使用效率甚至不及巴西、印尼這樣的國家。中國的經濟規模只是美國的1/5,但卻是世界釋放二氧化碳第二多的國家。
經過多年的努力,中國一次能源消費竟成中煤炭的比重,從1990年的76.2%降至2005年的69.1%,但污染排放還是引起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2006年全國二氧化碳排放總量1428.297噸,比上年增長1%:二氧化硫排放量2588.8N噸,比上年增長1.5%——這些數字正是“中國環境威脅論”的基礎。英國前首相布萊爾就強調,即使英國一點溫室氣體都不排放,也僅能削減世界總量的2%,還不足中國在兩年中的溫室氣體排放增量。如果沒有世界上溫室氣體排放量最大的經濟體參與,任何新的體系“都沒有現實的成功可能”。
面對國際壓力,我國政府認為中國的人均排放量很少、歷史上的排放存量很少、中國是世界工廠,中國的環境問題不僅是自己的,進口中國產品的國家對于中國的環境問題負有責任。盡管如此,內外壓力并未減輕。
早年,當人們對環境和氣候問題還不敏感時,發達國家可以走“先排放,再治理”的路子,但今天的國際環境已經不同了。除非中國在未來能拿出一份漂亮的減排成績單,否則可以預見的是,氣候變化問題將在不遠的將來成為國際政治中一個新的重磅砝碼,而中國因此遭受拷問也只會是時間問題。
困難在于,首先,中國的環保部門沒有執法權,對超標排放的企業也沒有強制權,這和其他國家有很大的不同。在美國,環保方面的處罰措施,可以處罰剝奪公司由于不進行環保行動而獲得的任何經濟收益,而且是讓環保當局來執行的。如果有軍隊的訓練基地沒有合適地處理它的廢物,聯邦環保局甚至有權對其進行經濟上的處罰。
其次,如何遏制地方政府的違規沖動也是問題。可持續發展已經成為國策,但它還不是硬指標。如果對官員的考核仍然沿用的是GDP增長率這樣的指標,那就很難指望地方政府注重環保。無論有多少次“整頓行動”,“污染事件”還是一次次地來,根本原因就在這。
另外,環境屬于公共物品,具有集體消費的特征,很難嚴格分割責任,因此人們天然地傾向于不珍惜環境;生產者也往往將污染的成本轉嫁社會。目前,國際上普遍采用市場化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讓污染的企業交稅,以使“外部性內在化”;逼迫企業投資排污,達到標準,免交排污稅;形成“污染權市場”,企業可以選擇是排污交稅還是治理污染,選擇治理污染的,就可把污染許可證賣給別人。在我國,前兩種辦法基本沒有采用,后一種剛剛開始在一些地方試行。
NGO:前路漫漫
從2005年開始,人們明顯感到環保NGO的聲音變大了,形象清晰了。幾件有標志性意義的事件:云南怒江事件——中國高層官員第一次就爭議性的水利工程發表講話,象征著中國政府態度的轉變;金沙江事件——地方居民在非政府組織和媒體的幫助下,迫使地方有關部門最終妥協;圓明園事件——中國第一次在環境領域召開實質性的聽證會,作為公開透明的聽證會,其成為中國環境保護和規范的里程碑。這些都離不開環保NGO的努力和斗爭。
廣為流傳的一個說法是:在怒江水電站修建過程中,當時,環保總局有官員以怒江是中國僅存的兩條原生生態河之—為由堅決反對,無奈,他的聲音太微弱,于是他撥通了環保組織“綠家園志愿者”負責人汪永晨的電話。汪永晨后來回憶說:“我的朋友說,他在國家發改委開會,孤軍奮戰,‘環保總局一要守住,并且非常急需找一些熟悉怒江的專家學者,他要反擊!”最終,這個事件在NGO組織和環保行政機構的共同努力下得以延緩——這已經被作為一個例證,用來證明社會組織的活動和聲音影響了中央政府的決策。
在影響日益增加的同時,中國的環保NGO仍然非常弱小。一名業內資深人士認為:“在小區里放幾塊展示板就能提高人們的環保意識嗎?我很懷疑。做宣傳沒錯,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大企業在政府的支持和默許下有恃無恐的違規行為,這么多機構卻只在做環境教育,這是否必要呢?”調查顯示,涉及保護生態環境的環保組織占53.3%,涉及環境維權的組織有15.6%,涉及參與制定環保公共政策的只有11.8%。
之所以如此,一個重要原因是環保NGO的專業性不強。氣候問題非常復雜,NGO要說服政府或公眾,必須強有力的科學支持,這就要求NGO從普適性視角轉移到專業化視角去關注環境問題。“西方NGO的專業,首先表現在其分工細膩上。”中國人民大學環境學院副院長鄒驥認為,“比如說鶴類基金會、國際河流組織等,都是針對某一個更為專業的領域。”
專業的另一個層面,則反映在組織結構及研究領域上。EDF(地球保衛組織),在調查研究的功能之外,還具備投資實力。而WFF(世界自然基金會),有自己的辦公大樓、刊物及研究人員,并吸納了大批環保學家、經濟學家、動物學家等專業人士,被稱為環境經濟學的搖籃。美國環保協會和許多西方NGO,都有自己的首席科學家。
另外,環保NGO的獨立性需要加強。在與政府的關系方面,我國95%以上的環保民間組織遵循“靜忙不添亂、參與不干預、監督不替代、辦事不違法”的原則,尋求與政府合作,認為存在一些矛盾的只占3.3%。而在和污染企業進行交涉時,環保民間組織最常用的方式是向政府部門反映,其次是與企業協商、談判,占四成;采取訴訟等法律途徑或集會、抗議等方式的很少。
西方的經驗證明,正是NGO的獨立性和社會公信力使得其能夠獨立地承擔起社會責任,在保護弱勢群體利益中發揮重要作用。
中國準備好了嗎
中國民眾的環保意識不高,這一直以來似乎是一個公認的事實,相關的數據也證明了這一點:《中國公眾環保民生指數(2006)》顯示,中國公眾的環保意識總體得分為57.05分,環保行為得分為55.17分,均沒過及格線。
但另一方面,由中國環保民間組織聯合會進行的有412余萬公眾參與的調查也顯示,有高達96.5%的人認為,“十一五”期間應當提高環保投資占GDP的比重。這兩份調查之間的差異似乎表明,中國公眾一面希望環境問題得到根本改善,另一面卻難以從自身做起。
環境和氣候由于是公共產品,人們更加不會刻意地節制。而在環境危機層出不窮而有關方面卻千方百計加以隱瞞和遮掩的今天,把減排的主要責任一廂情愿地放在普通民眾的身上,這顯然既不公平也不現實。在生存壓力空前巨大的情況下,氣候和環境永遠不會是老百姓最重要的議程。
事實上,氣候和環境問題在中國之所以惡化到這樣的地步,還有人們思想深處的原因:自大躍進開始,一向與自然尚能和諧相處的中國人染上了一種動不動就要“改天換地”的隱疾。在很多人心里,環境的敗壞只是進步和發展必須要付出的代價。“先污染后治理”,已被許多^視為邏輯必然。
對科學的盲目迷信讓人們相信環境問題可以通過科學技術的不斷進步消除。這種想法從理論上看似乎沒有問題,但可能性和現實是有差異的:現在,科學技術手段已經可以無害化處理日常生活產生的大量垃圾,但事實呢?
而且,中國在相關的科學研究上遠沒有達到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程度。燃燒化石燃料會產生二氧化硫和二氧化碳,前者可以通過“脫硫”的辦法來解決,從而減少酸雨;但對二氧化碳就無能為力,而后者正是主要的溫室氣體。目前,丹麥的電廠已經開發出碳捕捉技術,將在發電中產生的二氧化碳捕捉并深埋于地下貯存,使之不能夠與大氣發生作用從而避免產生溫室效應。但中國還不掌握類似的技術。
另外,盡管中國有廉價的勞動力,但是它生產的太陽能電池的成本還是比德國和美國制造的高出30%。中國只能建造發電量為800千瓦的小型風電場,而一些發達國家的技術已經能夠支持發電量高達3萬千瓦的大型風電場。
而另一方面,名目繁多的環保指令很多時候成了橡皮圖章。林先生是某合資電廠的管理人員,他坦言很少擔心環保的問題:“現在這么缺電,地方政府需要的是充足的電力,其他問題一時顧不上。遇到檢查,只要公關工作做好了,—般都沒事。”
顯然,無論政府、企業、機構和個人,都需要努力適應氣候變暖時代的新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