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偉林
有關“空間的生產”已為越來越多的人所關注?因為這里說的“空間”與我們每一個人相關,它指向的是“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即人們大致同意一國范圍內居民應該享有水平大體相當的基本公共服務(包括義務教育?基礎衛生醫療?就業和社會保障?公益性基礎設施?公共安全等)?而基本公共服務的多寡便與“空間的生產”狀況息息相關?
觀察一下中外關于城市的不同態度是很有趣的?比如,美國有不止一個總統候選人在競選總統時會得意地聲稱自己是“來自小地方的人”?為什么?因為美國人一般認為,從小地方尤其從鄉村小鎮出來的人常常更有人情味和同情心?相反,我們中不少人是住在鄉村小地方但卻不樂意坦言“來自小地方”,骨子里也更喜歡做大城市人甚至以大城市人自詡?這又為什么呢?
我認為原因有三:第一,在中國內地,城市作為行政實體的色彩一向很濃,由政府以行政地位的職能?經濟發展水平?開放程度以及城市總人口為條件來設立和劃分?城市依據其行政地位被劃分為三個等級:縣級市?地級市和直轄市?有著不同行政地位的城市,被賦予不同級別的權力,例如投資決策權和對外項目的審批權?城市行政級別高的,可以直接向北京匯報工作,從而擁有更大的自治權和影響力?從交易的角度講,本縣人的交易在縣城完成,不同縣之間的交易在地級市完成,不同的省之間或者更高層次?更大范圍的交易是在區域中心或者省會這種大城市完成的,不同國家之間的交易則是在世界主要的經濟中心大城市完成的,其中內在依據是從交易的效率出發的?由此可見大城市具有集聚效應?比如上海學鋼琴的人多達數十萬,有如此廣泛的群眾基礎,地球上任何一位著名鋼琴演奏家來上海辦音樂會都會有市場,有聽眾,而在一個縣城里面顯然不可能產生這樣規模的群體?大城市還有好的大學,聚集了許多有名的教授,有大劇院?博物館,有國際機場,有完備的基礎設施,有許多優質的城市公共服務?第二是人為的因素,由于我們幾十年的政策向來特別優待城市,加上全球化的壓力,將有限的資源向城市集中配置,各省都有首位度很大的城市,盡管其他地方的經濟發展不均衡,但其省會城市或者“雙子星座”(比如山東的濟南和青島?江蘇的南京和蘇州?浙江的杭州和寧波,等等)都成了該省與外界接軌的接頭,水準之高常常令省內其他城市羨慕?第三,農村在近現代的轉型,表現為公共品供給的嚴重匱乏和對公共品需求的大規模釋放?傳統農村的公共服務有其獨特的生態系統,“國權不下縣”之說源于馬克斯?韋伯的“傳統中國有限官僚制”理論,韋伯認為“事實上,正式的皇權統轄只施行于都市地區和次都市地區?……出了城墻之外統轄權威的有效性便大大地減弱,乃至消失”,廣大鄉村社會依靠“卡里斯馬權威”來維持?這種狀況,伴隨社會經濟的轉型而受到了根本沖擊?
從政治經濟學的視角來看,城市既是權力的象征,又是權力的器物,其布局(也即“空間的生產”)目的很清楚,或者是讓空間變成支配與被支配的等級狀態,或者是如何去平衡沖突?城市空間一開始就會把人們分為不同的等級,規定好了他們的行為模式和活動地域,并把等級的區分合法化?處于底層的城市人,往往只能靠“違章”(搭建住房?流動設攤等)謀生,他們的生活成本不高,熟悉自己的生活區域,對城市的認知和對生活的體驗融為一體?這些絕對低收入人群沒有正式崗位,但可以在其他類型的經濟中生存,雖然不一定有一個“工作”(job),有一份“工資”(salary),但他們確實也會有某種“活路”(work)和一份“收入”來源(income)?在社會發展進程中,城市空間總在不斷重組,城市化?城市建設也常常與對空間利益的大規模的重新分配有關?當下,在城市化發展中,被人們稱之為“動遷”?“舊城改造”等變化也伴隨著這一類重新分配?而農民工從貧窮的鄉村大批涌向城市,尋找比鄉村“好”的生活方式,他們來到城市謀生,身份開始變得模糊,但他們依然會不同程度地被城市早先的住民視作外來人,受到排斥?社會形態變化決定著“空間”性質的變化?這種“空間”帶著意圖和目的被生產出來,它都有使用價值并能創造剩余價值,它可以被消費,它也成為工具?如列斐伏爾所述,“國家利用空間以確保對地方的控制?嚴格的層級?總體的一致性以及各部分的區隔”?
社會學家曼紐兒?卡斯泰爾將城市視為一個組織起來好提供每日生活所需的各種服務系統,集體消費(就是國家中介的消費過程)成為城市公共服務的基本項,并成為居民與政府的主要關系?毫無疑問,“空間的生產”之背后力量是巨大的,而基本公共服務涉及到整個社會的利害關系,因此,當下我們構建社會主義公共服務體制,形成惠及全民的公共服務體系,逐步實現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則必需采取集體行動,需要人與人之間的協作,需要政府?企業?居民的良性互動?(作者為復旦大學城市經濟研究所所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