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式蛋撻的秋天

莫小西騎著那輛藍色的單車穿過操場時，伊米正站在一株桂花樹下吃葡式蛋撻。她的肌膚像薄玉一樣透明。莫小西把《挪威的森林》推到她的眼前：“嗨，這書是不是你掉的？”伊米抬頭，淡淡的接了書，繼續(xù)吃她手中的葡式蛋撻。

莫小西想：“好傲慢的女孩子！”

驕陽下，莫小西看到伊米肌膚里淡藍的血管，一條條向小溪一樣淌著。他就原諒了伊米，他覺得她只不過是個蒼白而貧血的家伙。

高二分班，莫小西去了文科班。

他抱著大堆的書去新教室，卻在門口一頭撞見穿著棉布裙的伊米。伊米綻放燦爛的笑臉說：“要不要幫你?”莫小西連說：“不用”。后來，莫小西在教室里幾次遇到伊米，伊米卻好像不認識他，表情淺淡。伊米的語文很好，在校園文化節(jié)上，伊米表演了一幕莎劇，與比他們高一屆的學生會主席搭戲。莫小西在臺下看，不覺內(nèi)心就有點濕潤了。他想：“這樣的女孩，不知怎樣的男孩才配得上她呢！”

轉(zhuǎn)眼高考，莫小西考取了北方的一所名校。那是秋天，莫小西坐在操場上回首，兩年前的今天，他在陽光里遇見了伊米，而在今后，他可能再也見不著這個吃著葡式蛋撻、一臉無所謂的女孩了。

莫小西想著就沮喪起來。

17歲的單戀，在這個秋天無聲無息的夭折。

莫小西在球場上，一個高大男孩捶了一下他的后背：“今晚與505寢室的女生聯(lián)誼，你去不去？”莫小西“切”的一聲，繼續(xù)他的投籃動作。到了晚上，莫小西到底是去了，他穿白襯衣，藍仔褲，一副舍命陪哥們兒的模樣。夜色中，走進女生樓，有桂花的幽香淺淺襲來。莫小西聞到它，竟有些感傷。

莫小西隨著7個男生找了張角落里的凳子坐下，剛接過一瓶水想喝，突然瞥見對面一個吃著葡式蛋撻的女孩正盯著他看。他的一口水沒咽下喉，嗆得全撒在地上。那些哥們兒后來取笑他：“真會裝，見了美女，動靜比誰都大?！?/p>

莫小西問伊米：“你怎么老是在吃葡式蛋撻？”

伊米依然是一副淡定的神色，說：“我低血糖，吃這個補充糖分?！?/p>

這個說法，莫小西是第一次聽說。但自此，莫小西和伊米的距離突然拉近了。莫小西發(fā)現(xiàn)，伊米其實并不像她表面上所表露的那般冷淡，她會給莫小西吃她的葡式蛋撻，然后笑著很天真地問他好不好吃，或者說還要嗎？

伊米的蛋撻上總灑了一層清脆的茶粉，入口，陣陣輕微的苦和涼。莫小西吃不慣，但是，他愛上了和伊米在一起的感覺。起風的深秋，他們一起去看城外的烽火臺。到了城門外，一間臨山的鋪子里竟有賣法國歌星Helene的歌碟。

Helene略顯沙啞的嗓音純美無比。伊米看著莫小西說：“一直最愛的歌曲，一聽，就想把自己的小手插入愛人暖暖的褲兜里，似乎這種天氣，只有吃著葡式蛋撻才能溫暖自己似的。”莫小西想：“伊米，你是缺乏愛嗎？我愿做那只褲兜。”當然，話涌到嘴邊，說出來的，又是另一句話了。

倆人靜默地沿山路而上。山脈起起伏伏，莫小西不小心，一只腳踏入深坑。伊米拉著驚魂未定的莫小西，驚慌失措，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莫小西覺得好笑，心想：“伊米竟還是這樣的女孩?！?/p>

一夜之間，莫小西的身邊圍滿了他的哥們兒。

他們給莫小西漫畫書看，讓他用電腦。當然，他們是讓莫小西幫忙，把他們的情書安然無恙的遞到伊米手中。然而，伊米總把這事當笑談。

莫小西問伊米：“你到底想要怎樣的男孩，像你這樣，怕是要嫁不出去的。”伊米也不生氣，笑嘆：“為我而生的男孩，怎么還不出現(xiàn)？”

私底下，莫小西是慶幸的。伊米沒有男朋友，他就覺得伊米還不曾遠離他。日子一長，莫小西經(jīng)常在打水或投籃的瞬間，聽見有人說：“喏，就是那個莫小西，是伊米的一只跟屁蟲。”

莫小西初時憤憤，后來細想只覺索然。伊米是個有點善變的女孩，她或許只是寂寞，便借用了一下他莫小西的手。自己只是她秋日里的一只蛋撻。

于是，伊米再約莫小西去玩，他一連好幾次都借故推托。

畢業(yè)前夕，莫小西在臨城找到工作，他每天西裝革履，陪著禿頂?shù)睦峡偹奶幷勁校Φ媒诡^爛額，兩個月沒返校。他趕方案，日夜加班，不知今夕何夕。當他騰出閑心翻手機時，伊米的短信已在里面躺了足足15天。

伊米反復問他：“明天是我的生日，你來不來？”

莫小西的一顆心懸在了風中定不下來，他想到伊米只是需要他，不愛他，便深深地悲傷起來。他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為生計奔波的學生，伊米的世界是他供不起的奢侈品。他的自尊不允許他癡迷。

莫小西有莫小西的世界，他是個驕傲的男孩。

畢業(yè)典禮上，莫小西沒見到伊米。莫小西見一個同學就問一個，他們都瞇了眼說伊米像是出國了。莫小西一臉頹喪的表情。

同學各奔東西。莫小西卻多出個癖好，老愛逛那些街頭的蛋撻店。他突然發(fā)覺那么小的一方點心，卻有著撩人的曼妙名字。他甚至吃過好幾個城市里撒了茶粉的蛋撻，什么“綠野仙蹤”“綠末”，都不是伊米給他吃的那種味。

只是，偶爾聽Helene沙啞的歌，內(nèi)心會微微疼痛。

5年后，莫小西混得風生水起，在公司做到高級主管。在那座沒有伊米呼吸和記憶的城市，莫小西有了房子，有了溫婉嬌美的女友。莫小西有的時候是滿意自己的，如果他不想起17歲的秋天里，他遇到的專心吃著葡式蛋撻、一臉淡漠的伊米。

那一年春節(jié)，莫小西攜女友在街上散步。女友指著一家點心店說肚子餓。

倆人一同踏入，可莫小西突然覺得有異樣的感覺。俏皮的女店員著粉色的裙衣，也像是一塊清甜的點心。她忙著介紹柜里陳列的品種，給他們看說明書。莫小西的心咯噔一下，他問店員：“你們的老板是叫伊米嗎？”女店員點頭，依然是笑容燦爛，她說：“這是獻給愛人最好的點心，給您的女友買一盒吧。”莫小西愣住了，那女孩機靈，笑說：“很多年前，我們老板專門做給她愛人吃的，男孩有胃病，老板便在蛋撻里，混了多種藥粉……”

莫小西的眼睛像是被吹進了啥，紅腫不堪。他別過頭，指了架上一盒小巧的蛋撻，讓女店員打包。

深冬的風貼著地面凜凜，莫小西一陣哆嗦。他不知道是自己心冷，還是腳冷，便悄悄打開包，咬了一小口蛋撻——還是那多年前的味道，魂牽夢縈，它們?nèi)缃裆性谀∥鞯拇烬X間纏繞，苦澀中透著奇異的清甜。

莫小西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展開那捏皺的說明書，他借著街燈細看。清新的文字和圖片，上面說那灑了茶粉的蛋撻叫“米西”。圖片下面，粉淡的字體印出了它略略傷感的愛的故事。

莫小西差一點一生都不會知道了：那一年，伊米在學校的辦公室里偷看他的高考志愿。于是，那個秋天，伊米帶著那一捧蛋撻隨他一起考到北方……

(摘自綠色家園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