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在為錢犯愁

舒　婷

顧城的稿費非常少，都是三塊五塊七塊的。雖然是和家人住在一起，但他與謝燁結婚后，就小兩口單獨開伙了。他們最常做的菜就是一大鍋白菜粉絲豆腐，他們天天都吃這個菜。一鍋菜，中午吃剩了，晚上再接著吃。

他們做的一些事情，我覺得非常有意思。有一次，某雜志社給他們寄來了一筆稿費，大概是150塊錢。他們開心極了，他跟謝燁兩個人手拉著手穿過一個很大的公園，將這筆錢存到了銀行里。可是下午他們就發現，必須去取10塊錢買白菜。于是，他們兩人就又手拉著手去取了10塊錢。第二天早上，顧城又發現他的自行車車胎破了，只好又和謝燁一起手拉著手去取了10塊錢。那個銀行小姐就問他：“你能不能把下午的10塊錢一起取了？”我覺得太好玩了！那時候的150塊錢對他們來說，無疑就是一筆巨款。后來我就開玩笑說他們，他們一直走路鞋都破了，要不要再去取10塊錢買雙鞋子。

1992年，我們一起去了趟美國，那時候顧城的精神已經比較異常了，可以看得出來。我們住在旅館里，旅館的早餐是不要花錢的。我比較遲起來，拿了杯咖啡，拿了塊蛋糕，蛋糕吃了一半，太甜了，就把剩下的一半放在咖啡盤子上。顧城過來就把我吃剩的一半拿起來吃了。我以為他是傻，不懂，就說：“顧城，那邊還有很多。”意思是你不要拿我這半塊，這是我吃剩的嘛。謝燁就過來跟我說：“你不知道，他今天早上已經吃了七塊蛋糕了。”為什么呢？那個美國佬發給我們的錢，是三天發200塊美元，三天三天地發。三天200塊美元，自己吃飯，早餐是在旅館吃不花錢的。晚上經常有宴請和Party，幾乎天天都有，我都不記得有自己吃晚餐的機會。就一頓午餐，附近吃一碗海鮮面，有大蝦，有魚片，有肉片，一大碗面才4塊9毛錢，加小費也不過5塊5吧。這個他都舍不得花。他把七塊蛋糕吃了，然后就去睡覺，睡到下午四點起來，準備吃晚飯。我心里很難過。人家每三天給你200塊錢，等于一天有70塊錢吧，完全夠你吃兩頓飯的，但他卻舍不得吃。這不怪他，我覺得他是缺錢缺怕了。他一直沒過過好日子，一直都在為錢犯愁。

（楊新摘自《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