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塵馨
9月中國,當代藝術界一派興奮與忙亂。月初和月末,兩個全國最大規模的藝術博覽會在北京和上海呼應舉辦,串起了整個9月藝術市場的亢奮。
這個不短的“藝術月”當中,還有一個藝術的展會——第三屆成都雙年展,在另一個中國藝術重鎮成都悄然開幕。
這屆名為“重新啟動”的成都雙年展,旨在展示和討談水墨畫的當代特性,和兩個喧鬧張揚的博覽會相比,它更像一個小圈子范圍的PARTY。
豪情主辦這場“圈中人”聚會的主人,是成都雙年展的主席鄧鴻。成都雙年展就像是他的孩子,或者說他的企業王國中一朵美麗的花,由其親手創辦、培育,陪著它從誕生起一路走來,至今7年,至第三屆。
完全由企業家個人投資舉辦雙年展,并且連續投資3屆,在全國他是惟一一個。成都雙年展也因此不同于中國其他城市(上海、北京、廣州(三年)等地)的雙年展,它不斷地被懷疑、爭論,藝術圈人或否定不屑、冷眼旁觀、或予以期許祝福,而隨著中國藝術市場環境的進一步多元,它的成長經驗包括教訓,都將是中國藝術展發展中不可忽略的獨特印跡和參考范例。
“世紀之門”開啟文化投資市場
9月13日晚,主題為“重新啟動”的第三屆成都雙年展為嘉賓提前開放的預展剛結束,夜里12點多,鄧鴻—個人坐在會展中心對面自己酒店的大堂中,品味所有紛雜結束后的寂靜,他電話叫來三屆雙年展的老搭檔、重慶美術館館長馮斌,問了問嘉賓媒體的反饋,評價了某些作品,其余時間兩人就這么靜坐著。馮斌說,每屆雙年展,他倆都會在開幕當天的晚上靜靜地坐上一會兒,回味整個籌辦過程的點滴,感受一切緊張過去后的平靜。

馮斌,應鄧鴻之約連續三屆任成都雙年展策展人或藝術總監,是鄧鴻最持久也是最穩固的合作者。鄧鴻從商后與藝術再度結緣,并在文化藝術市場走這么遠,和馮斌在身邊不無關系。
8年前,20世紀最后一年,所有商人都在打“世紀之交”的主意,鄧鴻個人投資1 5億元的成都現代藝術館剛建成,鄧鴻也打算做一個主題為“跨世紀”的展覽,如中國以往一貫題材的宏大敘事風格,他想“把中國這幾十年的藝術成全做在一起”。
找誰做呢?
不少成都美術界的人都向鄧鴻提到“要做展覽,就找馮斌”。兩人由此結識。那時是1999年8月,距離計劃12月底舉辦的展覽,僅剩4個月。
馮斌隨即把當時美術評論界的大腕水天中、殷雙喜、郎紹君、劉驍純等悉數約到成都來討論該如何操辦這個展覽。12月底,這個名為“世紀之門1979~1999”的展覽如期在成都現代藝術館舉行。展覽匯聚了國畫、油畫、雕塑、裝置、書法作品,幾乎涵蓋了中國改革后20年藝術、特別是本土架上藝術的成就。
馮斌回憶說,當時參加藝術家的數量、檔次,作品水準以及接待規格,在所辦美術展覽中堪稱之最。而“當代藝術”的主題遭來不少批評家強烈的質疑,他們認為“中國當前還沒有當代藝術”。
結果,這個備受藝術界和批評界關注的展覽,成為藝術界在世紀末非常重要的文化事件,也給鄧鴻積累了很好的人脈資源,使這個從小自學國畫、有著藝術情結的成都地產商人瞬間蜚聲中國的藝術圈。作為私人投資最高的藝術活動贊助商,鄧鴻也在地產界,在成都乃至四川—舉出名。
這次無明確目的的文化投資,讓鄧鴻品嘗到了投資大型文化活動的甜頭。
民營企業家的雙年展
鄧鴻開始惦記下一個“有分量”的展覽。恰在這時,2000年成功舉辦的上海第三屆雙年展如平地一聲雷,為備受爭議的中國當代藝術炸開了登入大雅之堂的門。那個主題為“海上·上?!钡恼箷?,因為其策展方式和展覽作品大不同于中國以往的美術展,成為首個真正意義上的國際化的當代藝術雙年展。順應這個藝術沖擊波,鄧鴻敏銳地捕捉到“雙年展”的影響力和價值,并且成功向當地政府申辦下“成都雙年展”項目。
此前中國在其他城市也有過企業贊助雙年展的例子:如中國第一個雙年展,1992年在廣州舉辦“首屆廣州雙年展”等,轟轟烈烈卻虎頭蛇尾。這些都是民間企業投資,出于企業家對藝術的熱愛,卻因沒有成熟的策展機制和投資者沒有很快得到回報,都相繼遭遇始亂終棄。
而鄧鴻在“世紀之門”之后清楚意識到,藝術投資,決不可能在展會有多少直接收益,但做得好的話周邊效應將會增大。
于是,叫上搭檔馮斌,第一屆“成都雙年展”2001年聲勢浩大地啟動了。
畢竟獨家投資,加上自己從小學畫的經歷,鄧鴻強硬地把“架上藝術”作為首屆成都雙年展的學術主題,請來的策展人、藝術委員會成員和學術主持人都只能按這個思路去進行。不僅如此,熱愛藝術的他忍不住參與到這個全國最高級別藝術展籌辦的每一個細節當中——藝術家及作品的遴選,展館的陳列,展會的程序、規則制定甚至學術會議的主持,無不親自一一介入,參與意見。按照當年策展人之一顧振清的描述,整個策展過程,就是策展人和投資人不斷抗爭和“角力”的過程。
盡管如此,但在花銷和規模上,鄧鴻毫不含糊,按馮斌的估算,不包括他提供的酒店等隱性投入,不少于200萬元,這已是當時私人投資藝術活動中最高的。
第一屆“成都雙年展”,請來海內外中國藝術家120名,展覽強調中國當代藝術的現狀、生態。無論從主題到舉辦過程,第一屆“成都雙年展”都在美術界引起極大爭議,也成為繼“上海雙年展”之后,在中國西部地區舉辦的最大規模當代藝術展。
“成都雙年展”的成功舉辦,促使“雙年展”在中國逐漸走進了公眾視野,“雙年展”在中國開始生根發芽。
據統計,有20萬人參觀了那次雙年展,展覽還被中華世紀壇看中,次年,部分作品移師到北京再次展覽。鄧鴻作為雙年展主席出席了世紀壇展的開幕式。第一次,以企業家的身份沖出了四川,走向北京,鄧鴻很興奮,同去的馮斌適時點醒他,“你在成都不算最有錢的老板,企業也不是最大的,但在北京能造成這樣的影響,你現在是成都最有名的商人,企業也是最有名的,這都是通過做藝術、做文化獲得的?!?/p>
成都乃至四川的文化形象也通過這次活動得到很大提升。政府的領導眼中,鄧鴻在所有四川的企業家里變得與眾不同。
很快到2003年底,鄧鴻的地產事業迎來新的起飛,占地1500畝,投資50億元,緊鄰成都新政府大樓的世紀城·新國際會展中心破土動工。整個項目分為展館區、國際會議區、酒店等各個商業功能區域,儼然是一個龐大的商業王國。
2004年,鄧鴻以企業家身份成為“成都榮譽市民”。
鄧鴻的事業和聲名在井然有序地提升,唯獨那個撬動這一切的支點被忽略了,2001年第一屆雙年展之后,第二屆成都雙年展遲遲不見動靜。到了2005年,第二屆“成都雙年展”終于在4年之后匆匆開幕,鄧鴻解
釋說,延誤原因一是2003年“非典”耽擱,二是2004年他的世紀城和九寨天堂都沒有建好。
在他藝術的構思中,鄧鴻非常希望第二屆“成都雙年展”在他新建成的九寨天堂國際會議度假中心舉行,雙年展主題更是被定為“景觀:世紀與天堂”,他甚至在九寨溝為展覽做了相應場館和設備的布置,最終因難以實現不得作罷,可不斷更改的展覽方案使得展覽內容變得混亂。
盡管第二屆“成都雙年展”姍姍來遲,卻不影響它在成都甚至四川的輻射力,開幕當天,四川省省委書記、省長,帶著省里4大班子,成都市市委書記、市長帶著市里的4大班子,悉數到場祝賀,這在全國任何雙年展中無二,也足見鄧鴻及雙年展在省市政府領導中的分量。
細心的鄧鴻考慮到被邀請的藝術家們,特地在領導蒞臨的開幕式前又臨時加了一場針對藝術家和嘉賓的開幕酒會。就這樣,第二屆“成都雙年展”在禮炮聲中開了兩次幕。
而那個投其所好、暗含投資人兩大地產項目“世紀城”和“九寨天堂”的主題展,連同搭配的“成都啤酒節”,日后成為鄧鴻以商業力量裹挾藝術的證據,不斷被業界提起。
今年“重新啟動”
當大家對第二屆“成都雙年展”還記憶猶新,兩年后的第三屆準時開幕了。
展覽主題為水墨畫,仍然是從小習水墨的成都雙年展主席鄧鴻確定的命題作文。老搭檔馮斌的另一個身份是四川美院的國畫系主任,這次他邀請來的知名策展人、加州大學圣地亞哥校區視覺藝術系教授沈揆一,他對國畫有自己的思考,加上另兩個策展人,四人接受了圍繞“水墨畫”做第三屆“成都雙年展”。

參與、策劃過多個國內外大型展覽的沈揆一告訴記者,就他參與的部分而言,這次他們幾個策展人完全不同于前兩屆的際遇,是“完全獨立的狀態”。他說,三個策展人分別拉出一個自己想邀請的藝術家名單,“如果三人都選,那不用討論、通過;如果得兩票的,再討論;一票的,先放在一邊。我們把藝術家的作品在電腦中一起看、一起討論。”
這次“重新啟動”的展覽,雖然學術的反響不若市場強烈,但對策展過程來說,它和之前兩屆已明顯不同。
馮斌是這次展覽的藝術總監,三屆雙年展他都全程參與,他說,這第三屆是做得最爽的一次——討論定位、制定程序、進選作品、確定藝術家名單,甚至展覽的開銷,完全由他和三個策展人決定。
馮斌覺得,鄧鴻之所以有如此大的轉變,一方面是因為“事業大了,事情太多無暇顧及”,重點是,“他的層面、見識和觀念,隨著企業和活動的發展,也都在變化。那些藝術家不滿的信息我都反饋給他,他是相當聰明的人,肯定也有反思,在給自己一個改變。”馮斌說,這次很多作品在開展時鄧鴻才看到,他還“抱怨”,有好些畫“太觀念”了,他不喜歡。
鄧鴻曾在一次采訪中說,三屆雙年展他所有的投入加起來約為2000萬元。馮斌覺得,鄧鴻在他所有的商業投資項目中,得到最大的回報,正是來自于藝術的投資。“但他沒有在這些項目上直接賺到過錢,因果不是直接的,而是周邊效應共同的作用。”
在本屆雙年展的開幕酒會上,鄧鴻驕傲地宣布,現在市政府點名要他來建造包括歌劇院、美術館、音樂廳在內的大型文化項目。場館地點在新會展中心附近,達到8萬平方米以上,投資額在3億元左右。鄧鴻向當地媒體透露,下一步他打算“還要投入8到10個億來搞文化藝術項目?!?/p>
在開幕酒會上,四川美院院長羅中立感慨,怎么重慶就沒有像鄧鴻這樣投資藝術的企業家。(注:川美地處重慶)
三屆成都雙年展都伴隨著不斷的爭議,馮斌曾對鄧鴻開玩笑地說,“成都雙年展都要成我倆的二人轉了?!辟Y深策展人顧振清表示,中國的展覽最關鍵的是,建立起健全的策展人機制,“應該是靠制度管理展覽,而不是某個人來管”。馮斌覺得,由私人投資辦展覽,從2001年至今能持續做下來,在中國也就只有鄧鴻了,“不容易?!钡姓J,這樣單靠私人投資來做如此大的雙年展,并不是好的辦法,他認為“政府應該投入一些,并且有專門的人在運作,才能保證長效的發展機制。如果每次都靠我們大會戰的方式做,我覺得不是長以為繼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