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茂勝
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布拉格,有一對年輕戀人,在步入結婚殿堂前,彼此互贈了一件禮物。女人送的是一條銀表鏈,雖然不值什么錢,但是它很別致,表鏈上有個漂亮的小墜兒,在小墜兒的末端,掛著一個嵌著肖像的玻璃圓飾,在這個漂亮的玻璃圓飾上,一面是馬克思的頭像,翻過來,是恩格斯的頭像。而男人送的禮物是條金項鏈,巧的是,上面也有一個小墜兒,在小墜兒的末端,掛著的是一個小十字架。
不用說,這對年輕人彼此相愛,但卻有著各自不同的信仰。因為信仰不同,當這個男人滿含熱淚讀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或者是穿過布拉格的大街,滿懷熱情參加工人游行集會時,而他的愛妻,這位天主教信徒,正撲倒在布拉格日什科夫教堂冰冷潮濕的方磚地上,虔誠地向圣母瑪麗亞祈禱。有時候,她還想把自己的淚水串成念珠掛在圣母瑪麗亞的手指上。
婚后。這對夫妻過的日子很清貧,在長達幾十年的婚姻生活中,日子常常像變幻不定的天氣一樣,時好時壞。有時候,為擺脫生活中的困境或是為解燃眉之急,他們不得不把兩件心愛之物,一次次傷心地送進布拉格的一家當鋪,當家境稍有好轉時,再把兩件禮物贖回來。就這樣,這兩樣東西在這家布拉格當鋪里,幾進幾出。然而,終于有一天,這兩樣東西再也沒能贖回來。那張當鋪的票證已經到期,而他們已無力贖取。就這樣,掛著漂亮小墜兒的銀表鏈和金項鏈,被那家當鋪拍賣了。為此,男人黯然神傷,女人傷心落淚了很久。
上面的這個溫馨又傷感的故事,是詩人賽弗爾特在其自傳《世界美如斯》中講的。盡管他在敘述這個故事時。不動聲色地娓娓道來,當晚年的賽弗爾特穿過時空隧道。回憶起這些依稀往事時,他的內心百感交集。他感嘆父母的婚姻生活,一個是那么安靜。一個是那么熱烈,一個是參加廣場的萬人集會。一個是撲倒在教堂冰冷潮濕的方磚地上,虔誠地向圣母瑪麗亞祈禱。信仰如此不同,但卻能夠一輩子長相廝守彼此尊重,而不是跳過尊重直接進入到愛,或者是把愛與尊重剝離開來。仔細想想,許多人的婚姻之所以失敗,或許就是被這道溝坎絆倒的。
不過,我被深深感動的,是那兩件心愛之物,在布拉格當鋪里進進出出。為了生活,他們把心愛之物送進當鋪,然后,再想辦法努力贖回來。某些損失已無力挽回,但那種努力贖回來的意志,就像是一首生活里真實的詩,不能不令人感動。然而,時光不能倒流。當年老的賽弗爾特在回憶中。知道自己即便是用一生也換不回那兩件禮物時,他沒有一絲詛咒,而是把自己的一顆心變成了那家布拉格當鋪。這樣,父母的心愛之物就永遠沒有消逝,這樣,美好而憂傷的記憶也永遠不會消逝。賽弗爾特的故事似乎告訴我們。我們這些普普通通的人,可能一輩子沒有跟當鋪打過交道,或者不知當鋪為何物,但在我們的生活及每個人的內心里,這種布拉格當鋪的方式也是值得珍視的,因為有些東西是永存的。或許,從某種角度上說,我們每個人內心中都有個布拉格當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