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安
說到新四軍第五師,大多數人會很自然地想到李先念、鄭位三、陳少敏等老一輩革命家。而劉少卿,這位當時被稱為新四軍第五師“總長”的新四軍第五師參謀長卻鮮為人知。那么,劉少卿到底何許人也?
劉少卿,1910年9月30日生于湖北省黃岡市團風鎮劉家屋基。少時家貧,7歲時,其父做小生意被騙,討債的人一度甚至把家里的鍋扛走。為分擔家庭的重荷,年幼的他被迫外出幫工和當放牛娃。正是這貧困的生活,給他上了人生的第一課,在他幼小的心靈里播下了“造反”的種子。
1926年,當北伐的洪流席卷兩湖區域的時候,黃岡團風鎮的革命形勢也如火如荼。未滿16歲的劉少卿擔任了團風二區的工人糾察隊的分隊長和兒童團長,率領著一群小伙伴四處破除迷信,還協助婦女協會宣傳婦女解放、剪發和放足。大革命失敗后,團風被白色恐怖籠罩,劉在親友的幫助下逃到武昌,投入由葉劍英任團長的張發奎第二方面軍的教導團當兵。其時,教導團的共產黨組織正準備把這支隊伍帶向南昌,去參加起義。但到九江后,被張發奎包圍繳械。隨后,幾經曲折,他被調到廣州的第二方面軍警衛團第三營參加了廣州起義。起義失敗后被俘,因年幼冒充勤務兵幸免于難,被留在第四軍第十二師繼續當兵。1930年中原大戰爆發,在部隊秘密轉移中,他借機開小差逃離。在回家途中經過長沙時,適逢紅三軍團進攻長沙,他正式加入紅軍,如一個久別家鄉的游子終于回到母親的懷抱。由于他認識幾個字,在當時文盲扎堆的紅軍隊伍里屬于“知識分子”,僅過兩天就被任命為機關槍連班長。
當紅軍不到一個星期,劉少卿就在一天內連立兩功。長沙被紅三軍團攻克后,國民黨調集重兵向長沙反撲,紅三軍團被迫撤出長沙。在撤退中,他帶領全班14人負責押運全團在長沙的籌款。這筆款子不是如今通用的紙票子,而是白花花、硬梆梆的大洋,一塊就有七錢五毫重,450塊一包用黑布包著,一個人只能挑兩包。紅軍不許拉夫,擔子由雇來的老百姓挑著,到了目的地再按路程遠近付款。此時,國民黨軍隊不斷堵截,子彈亂飛,炮彈爆炸,挑銀圓的老百姓哪見過這陣勢,一害怕扔下擔子就跑,任憑劉少卿如何呼喊,都一去不回頭。就在這一片亂哄哄中,前面敵人的機關槍又如炒豆子般響了起來,阻擋著隊伍的撤退。連長見此情形,忙命令劉少卿:“先把挑子放下,把敵人機關槍火力點消滅掉再走!”
當時,紅軍的裝備低劣,劉少卿所在的連雖號稱機關槍連,但只有兩挺機關槍,而劉少卿所在的班一共才只有3枝步槍,每枝槍僅20發子彈,其他的都是梭鏢。這點可憐的家伙實在沒法和敵人的炮火比。因此,要打掉敵人的機關槍火力點談何容易。他冷靜地思考了一下,讓班里的3個好手拿槍分3個方向、3個地點散開,彼此相隔200米左右。他自己舉著一面紅綠信號旗指揮,約定舉一下旗第一個人放一槍,舉兩下第二個人放二槍,舉三下第三個人放三槍。這么一來,3枝槍竟然引得敵人機槍左左右右忙不過來。這時,他把信號旗交給一名戰士拿著,繼續吸引敵人注意力,自己則操起梭鏢帶著剩下的人喊著“繳槍不殺”,直沖到敵人機槍陣地前。敵人一下就慌了神,趕緊分解機槍扛上就跑。那時的重機槍非常笨重,一挺機槍分開要6個人扛才能搬動,3個人搬槍身,1個人扛馱鞍,2個人扛三腳架。結果前面4個敵人剛扛上槍身和馱鞍逃走,劉少卿帶領戰士就已經沖上來了,最后2個扛三腳架的敵人行動稍微遲緩,剛把三腳架扛上肩,劉少卿就撲了上去,一把抓住三腳架用力一拉,敵兵已經膽寒,立即放手逃走,三腳架就歸劉少卿了。消滅了敵人的機槍火力點,繳獲了一個三腳架,這對紅軍來說是難得的重武器部件了,劉少卿立了當紅軍后的第一功。隨后,在紛繁復雜的戰場上又冒著生命危險,帶領全班戰士經過千辛萬苦把銀圓擔子挑了回去,解決了全團很長一段時間的給養問題,全團上下皆大歡喜,自然又是功勞一件。
由于劉少卿英勇善戰,頗有謀略,在第四次反“圍剿”接近尾聲時就擔任了前身是葉挺獨立團的紅二十八團團長。在長征途中,他一度成為先鋒官——擔任紅一軍團先遣支隊支隊長。紅軍到達延安后,他曾擔任隴東游擊支隊的司令員、“抗大”游擊戰術主任教員等。
1938年11月,他被調到軍委一局擔任作戰科長。也就在這一年的春節,一局科以上干部一起去給毛澤東拜年,毛澤東很高興,一一跟他們握手,握到劉少卿時聽出了他是湖北口音:“你是個‘九頭鳥呀,小伙子,今年多大了?”“28歲了?!边@是劉少卿第一次和毛澤東面對面講話。就這么見了一次面,毛澤東竟然記住了這只“九頭鳥”,7年后,劉少卿從北平軍調部回到延安,在機場又見到了毛澤東,還沒等劉少奇、彭德懷等介紹,毛澤東就跟他打招呼:“我知道你,我們又見面了,你這只‘九頭鳥!只是你叫什么名字呢?”這當然是后話了。
1939年,急切希望早日走上抗日戰場的劉少卿的革命戰爭生涯出現了一個重大轉折。4月上旬,時任中共中央中原局書記的劉少奇到軍委點名要找劉少卿。原來,當時設在河南確山竹溝的中原局急需軍事干部,由于劉少卿有豐富的斗爭經驗,而且老家離竹溝較近,可謂人地兩熟,便于開展工作,于是中組部就向劉少奇推薦他為中原局軍事部參謀長。在劉少奇的動員下,劉少卿愉快地接受了黨賦予的重任,于7月23日,到達竹溝。到竹溝后,根據黨組織的安排,決定派他擔任即將成立的由李先念為司令員、陳少敏為政委的“新四軍豫鄂挺進縱隊”的參謀長。1940年1月,新四軍豫鄂挺進縱隊召開了正式成立大會,劉少卿正式走馬上任,成為了李先念主要的軍事助手。他的軍事生涯從此翻開了新的一頁,在這里,他真正成為了一位叱咤風云的名將。
劉少卿上任不久,就帶領隊伍和鬼子進行了第一次交手。1940年1月中旬,他帶著電臺和特務營兩個連啟程前往當時豫鄂邊區黨委所在地京山八字門。在途中,“抗日十人團”的秘密情報員送來情報,稱不到半小時前,日本鬼子有200多人由少數偽軍和穿便衣的漢奸帶路,正向八字門方向去了,可能要襲擊那里。劉少卿一聽就著了急,八字門是邊區黨委所在地,朱理治、陳少敏等邊區領導人身邊沒有多少武裝,要是受到鬼子的襲擊將十分危險。當時天還未亮,劉少卿就迅速做出部署:一方面派人火速抄小路趕往八字門,向邊區黨委報告敵情;另一方面命特務營副營長帶一個排和輕機槍,立即輕裝出發,追上敵人,不惜任何代價和犧牲,一定要把敵人拖住,他自己率營主力緊隨先頭排疾進。經過急行軍,天剛破曉,終于在丁家沖追上鬼子。當下便令司號員吹響沖鋒號,特務營主力從先頭排兩翼展開,把鬼子們裝進兜里。也就在這時,他從望遠鏡里看見丁家沖背后山上有許多穿軍裝和不穿軍裝的男男女女,中間還有一個很顯眼的西方女人,他們有的向山上轉移,有的向鬼子射擊。劉少卿這邊槍一響,沖鋒號一吹,鬼子們聽到四周槍聲四起,以為中了埋伏,立馬陣腳大亂,如同被獵人的槍聲驚嚇的野兔一樣,左沖右突奪路逃命,哪里還顧得上找便宜。
部隊開進了丁家沖,老百姓興高采烈地都來歡迎。劉少卿急問剛才后山上打槍的是什么隊伍。老百姓笑嘻嘻地大聲說:“那是我們京山有名的新四軍陳政委陳大腳(陳少敏)?!辈灰粫?,弄清了情況的陳少敏等下了山,劉少卿趕緊去迎接。在陳少敏的介紹下,劉少卿才知道那個西方女人是史沫特萊,她來根據地考察、采訪。陳少敏為保證安全以防萬一,特意帶著十幾個干部和一個警衛排陪同她。這次鬼子偷襲,一方面由于陳少敏名氣太大,另一方面就是因為她是一個外國女人,太引人注目,以致走漏風聲。這時,史沫特萊一邊和劉少卿握手一邊笑著問翻譯這位劉少卿和劉少奇是不是同胞兄弟?陳少敏笑言:“哪里哪里,少奇同志是個‘湖南騾子,這位卻是個‘九頭鳥?!?/p>
當天下午,劉少卿率領隊伍,護送陳、史兩位回到八字門。史沫特萊激動地對朱理治等邊區領導說:“在大后方常常聽到這樣那樣的歪曲、污蔑新四軍不打日本的消息。今天一早隨陳大姐一起,親眼看到她和這位劉參謀長親自指揮夾擊日軍,打得非常漂亮。我親眼看到新四軍指戰員是那么勇敢沖鋒,真是銳不可擋,使我終生難忘。我要向美國人民和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報道我在敵后的見聞。”
從此,劉少卿就馳騁在豫鄂邊區的抗日戰場上,屢立戰功。1941年4月,根據中央軍委的命令,新四軍豫鄂挺進縱隊改編為新四軍第五師。劉少卿仍任參謀長。4月30日,中央軍委公布了新四軍各師軍政委員會名單,劉少卿為第五師的4個委員(李先念、任質斌、劉少卿、陳少敏)之一。劉少卿出色的指揮才能使李先念對他很滿意,他對劉少卿說,你戰術嫻熟,以后軍事上的事情你多費心,我則多做政治工作。那時部隊番號變化頻繁,各地獨立團隊和軍分區等地方部隊紛紛成立,到處都有“參謀長”這個職務,大家呼來喚去常常弄混,于是李先念說干脆就叫劉少卿“總長”。于是,劉少卿這個豫鄂邊區級別最高的參謀長,逐漸就被大家呼為“總長”。以致解放很多年后,當年的老部下見到他還是“總長”“總長”的叫。
1945年初,由于種種原因,劉少卿從新四軍第五師參謀長的職務調離,正式結束了“總長”生涯。1946年初,劉少卿接到新的使命:到北平軍調部中共代表團工作,擔任了中共代表團的情報科長。解放戰爭時期,他先后擔任了山東軍區濱海獨立軍分區司令員、華野東線兵團參謀長、三野南下干部縱隊司令員、華東局鐵路公安局長兼警備司令員等職;解放后,他又先后擔任華東局副秘書長、軍委訓練總監部下屬的陸軍戰斗訓練部副部長等,1955年授少將軍銜。那時,不少人為自己的軍銜高低多方計較。毛主席就曾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授銜時。”按劉少卿的資歷、功勞與名氣,他的少將軍銜在很多人眼里是明顯偏低了。于是有人來鼓動他一同向上級發牢騷,但他對此一概回絕,從不參與此類討論。有時個別首長也向他提到此事,他也都保持沉默的態度。
授銜后,一次在懷仁堂開會,劉少卿見到了早在中央蘇區時期就已熟悉的鄧穎超大姐。他非常高興,跟鄧大姐開起了玩笑:“當初在瑞金,總理留著大胡子,就像一個牧師。”鄧大姐聽了大笑:“你那時還是個小孩子呢,亂講一通!”
1963年,劉少卿就開始“賦閑”。這一“賦閑”,對他來說,其實也是一種幸運?!拔幕蟾锩遍_始后,很少有人貼他這個“逍遙派”的大字報,基本上平安無事,沒有受到什么沖擊。但他的個人政治品格決定了他一不攀附權貴、二不落井下石,直到1975年,他才被任命為總參軍訓部“顧問”。
“文革”結束后,原中原地區因為平反問題到北京上訪的人員激增,進不了師長的門,就往劉少卿這個“總長”家里闖。高潮的時候,他家里所有房子都住得滿滿的,不但地上和桌子上睡了人,連早上一開門,門口都睡著人。劉少卿對那些境遇不佳的老同志,總是盡可能予以幫助。
1982年,他掛靠在已經縮編為軍級單位的軍訓部按正兵團級離休。離休后,他一直住在北京王府井菜廠胡同的一個四合院。2003年3月13日16時33分,劉少卿將軍安詳地走完了他的人生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