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沙塵暴反復襲擊之后,被稱為“金色糧倉”的寶地已成沙漠,再也不見綠洲、良田、湖泊。整座村莊的村民都遷走了,惟獨還有一戶村民,怎么也不舍離去。
不再有打漁的日子
民勤縣這個地方是中國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沙漠的邊緣,也是中國北方四大沙塵暴策源地之一,當時當地的風力是五到六級,大概能見度在三十米左右。
這次沙塵暴整整刮了一天一夜。雖然沙塵暴已經過去,但大風并沒有停止。從蒙古高原上刮來的五六級大風,卷著巴丹吉林沙漠的沙土,彌漫在空中。
上個世紀70年代,在民勤的最北端有一片綠洲,這里曾經是國家的商品糧基地,每畝單產將近800斤,被稱為是金色糧倉,但是現在這個地方已經是一片荒涼了,村民們陸陸續續搬離這塊土地,現在只剩下一戶居民還固執地堅守在這里。
東云村第六社惟一還留在這里的村民就是魏老漢和他的老伴。魏老漢今年53歲,從出生時就在這個村子里生活,一直到現在。
如果不是魏老漢和老伴一直留在這里,東云村第六社的歷史也許已經沒人知道了。
據魏老漢說,原來村子里有很多人,最多的時候有一百來口,每年過春節時還扭秧歌,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村子里的人才陸續向外搬遷。
民勤縣位于河西走廊的中部,發源于祁連山雪水的石羊河,一路走來在民勤匯聚,分割開了中國第四大沙漠騰格里沙漠和第三大沙漠巴旦吉林沙漠,并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湖泊——青土湖。民勤因此成為沙漠中的一片綠洲。
過去,村民們靠著青土湖,過著可以耕種可以放牧還可以打漁的日子。但是現在,富裕繁華的東云村第六社為何突然變得如此蒼涼?究竟是什么原因留不住金色糧倉的主人?魏老漢老兩口又將如何在沙漠的邊緣生存下去昵?
2007年3月28日大風,天氣預報說有沙塵暴。魏老漢家里吃的水沒有了,他和老伴要趕在沙塵暴刮起來之前到三公里之外的地方把水運回來。運一次水可用十幾天。
魏老漢感覺沙塵暴就要來了,裝滿水之后,他和老伴顧不上跟別人多說句話,匆匆忙忙就往家趕,誰知道三輪車居然壞在了半路上。
他只有求救于離他最近的,住在十幾里路之外的兒子的岳父母。還好,個把小時之后,魏老漢兒子的岳父母趕了過來。家里頭有了水之后,魏老漢這才舍得把洗臉之后的水拿到羊圈里喂羊。
得知魏老漢家里的地還沒鋪地膜,大老遠趕來的親家父母又幫著他們老兩口下地干活。
自從鄰居們搬走之后,魏老漢靠著原先村里打下的一口苦水井,種了十幾畝茴香和棉花,這些都是需水量少的經濟作物。沙塵暴一旦刮起來,沒鋪好的地膜就會滿天飛,剛灑下的種子也會被風吹得無影無蹤,那么一年的收成也就不用指望了。魏老漢說。這里要是有水的話,種莊稼還行,因為土地好。
兩大沙漠吞噬綠洲
在民勤縣石洋河流域的最下端,當地叫做青土湖,說它是個湖,實際上現在已經變成了騰格里沙漠的一部分了,但是在歷史上,青土湖最大的水域面積曾經達到過400平方公里。就是在解放初期的時候這里還是野鴨成群,蘆葦叢生的地方。在1958年前后,青土湖就徹底干涸了,隨處可見蘆葦的根部和白色的瘀泥,而且在沙漠上還有很多貝殼的碎片。
青土湖干涸之后,民勤縣附近的兩大沙漠在此握手了。以一條公路為界,公路左側是我國第三大沙漠巴旦吉林沙漠,右側是我國第四大沙漠騰格里沙漠。而公路兩邊,隨處可見廢棄的民房和田地。兩大沙漠的流動沙丘現在正迅速吞噬著曾經的綠洲。
民勤縣林業局工程師路林平介紹說,沙丘流動速度是根據各個地段的不同而變化的,全縣基本上平均速度是8-10米,有個別地帶達到10-20米。
在魏老漢的記憶中,沙漠離自己這兒有十來公里時,那是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現在沙漠離這里僅有兩公里左右了。
在五十多年的時間里,民勤縣有兩千多萬畝的土地被沙化,占全縣土地面積的94%以上。
民勤縣這個地方,年平均降雨量只有110毫米,而蒸發量卻達到2600多毫米,因此,祁連山上流下來的石羊河就成為民勤綠洲的重要水源。但是這些年來,石羊河上游城市的工業和生活用水越來越多,流到民勤縣的地表水就越來越少,民勤縣就只好開采地下水,過量開采地下水之后,導致地下水水位也越來越低。從而造成地表植被缺水死亡,土地沙化進一步加重。
如今。像魏老漢這些生活在沙漠邊緣的農民們只能在這種惡性循環中,一天天地守望著正在逐漸被沙漠吞噬的家園。
這片土地讓他不舍
為了減少地下水的使用量,恢復地表植被,民勤縣的生態移民工程已經開始實施。這項工程包括關壓水井,生態移民,封育耕地。魏老漢一家也在政府的生態移民范圍內。其實魏老漢在送走移民出去的村民時,自己也曾想搬出去,無奈自己年老多病,已經力不從心了。
魏老漢告訴筆者,他也曾搬走了幾次,一次是1986年搬到清風農場種了一年地,由于那里苦得很,他的身體無法適應,沒辦法就回來了。后來他們又去了淶湖種了一年地,也是因為體力太差,再一次返回來。最后他拿定主意哪里也不去了,就住在這個老地方種莊稼,度過他的晚年。
就這樣,打定主意的魏老漢老兩口又住在了自己的老房子里。但是現在,隨著周邊環境的進一步惡化,政府的生態移民工程勢在必行了。
雖然政府不斷警示,這個地方很快就會被沙漠侵蝕,但是一直生活在這里,抗擊了一輩子沙塵暴的魏老漢并不相信。在魏老漢看來,自己從小生活的地方一直就是這樣,今后也不會惡化到哪里去。至于在外人眼中惡劣的環境,在他這里早已經成為一種生活方式了。他說,他家祖祖輩輩都在這里生活,在他小的時候,這個地方就是這樣經常有沙塵暴,他早已習慣了。現在沙塵暴來了他們就把門關著坐在屋里看電視就行了。至于沙漠他也不害怕,因為他從小就在沙漠里長大的。
在沙塵策源地生活了一輩子的魏老漢,始終不相信有一天和他朝夕相伴的沙漠會將他的家園侵蝕。因此要搬離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這對于魏老漢兩口來說,是難以接受并且不愿意面對的事實。
這一天,魏老漢的女兒帶著孩子從城里趕過來看望他。看見女兒和外孫女,魏老漢和老伴特別高興。家里沒什么可招待的,他們為女兒和外孫女煮上了雞蛋。
魏老漢的女兒說,父母搬到別的地方也太遠了,她沒辦法照顧,住在這里相對來說照顧起來還方便一點,不過她也擔心遇到沙塵暴。
雖然擔心父母生活在這里會受到沙塵暴的威脅和侵害,但是女兒和兒子目前都沒有能力為多病的父母尋找到一個更好的去處。而如果魏老漢和老伴繼續住在這里,種地、生活離不開使用地下水,這樣的話,又會令這個地方的生態環境陷入惡性循環。這種后果是當地政府不愿意看到的。
送走鄉親孤獨守望
民勤縣林業局工程師路林平說,農民種地就要在這里汲取大量的地下水,可能導致地下水資源繼續快速下降,使地表植被進一步沙化。如果當地居民搬移,那么這一塊地方地下水位有可能回升,林草植被也有可能正常。
在民勤,現在為了減緩荒漠化的速度,當地政府計劃封育62.5萬畝耕地,有幾十戶像魏老漢一樣情況的生態災民正在準備搬遷。未來幾年,在民勤,一些村莊將會成為縣志中的一個歷史名詞。
路林平說,民勤現在的生態環境是處于局部治理,治理的速度是遠遠趕不上生態惡化的速度。
一個小小的民勤阻擋不住兩大沙漠的聯合進攻,治理民勤不僅僅是民勤一個縣的任務。這個西北地區僅有30萬人口的民勤縣,目前已經成為國家三北防護林工程的重點地段。國家三北防護局副局長說,目前,社會上非常關注民勤,就連“兩會”都非常關注民勤,民勤會不會變成第二個羅布泊,確實有這個危險,有這個挑戰。為什么這么講呢?因為這次去考察后,一是河水的徑流量減少,再一個地下水位的降低。從三北工程來說,下一步要專項加大這里的治理,要擴大公益的范圍,就是盡量把一些保護區納入公益林的范圍。
3月30日天氣晴朗,魏老漢到村里各處轉轉。他說,他不想走,只要自己一天不走,他就會堅持守護家園一天。為此,他還向當地政府提出了一個小小要求,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護林員。在這片土地退耕之后,自己能守護著這片故土,因為許多老鄰居還盼望著環境能夠變好,他們有再回來的一天。
在一戶已搬走的居民的大門上面還留有“光榮軍屬”、“遵紀守法”、“光榮戶”這樣的一些匾牌,可以想象當時這個家庭的一種生活狀態,門框上一幅殘留的對聯寫的是“門對金山增富貴”,表明了這個家庭對于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信心。但是現在已經是人去房空了,不過這家的大門上還留有一個很耐人尋味的細節——大門的門鎖是用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的,那是害怕風雪會把它給侵蝕了——走的時候他們一定是在想有一天還要回來的!
(孔育珊薦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