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軍事勝負

　　長久以來，一個大國的崛起或衰落都要給世界帶來劇烈的動蕩。一些人將今天的中國與１９世紀末２０世紀初的德國相比較，從許多相似之處看到了發生沖突的危險，而且非要從過去“德國的瘋狂擴張”中嗅到“中國的威脅”。依我看，這是在把死的歷史當成活的現實。時移事易，今天的國際環境給大國的戰略選擇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空間。
　　在中國實力迅速增長的條件下，調整與其他大國之間的關系，無疑帶有濃重的現實主義色彩。有研究就強調崛起的零和特性：“崛起為世界強國，意味著該國在國際社會中的作用上升，影響力增大，客觀上要分享原先占據主導地位的國家在世界事務中的主導權。”“享有世界主導權的國家不愿意放棄其主導地位，而崛起大國要分享主導權，這決定了后者對前者的挑戰是不可避免的。”的確，國際政治中一直都存在著一種權力邏輯，甚至直到今天依然占有主導地位，許多國家時常會像兩千多年前的雅典一樣處在安全困境之中，今天的中國也遇到了許多棘手的安全問題。
　　然而，世界畢竟在變化，國際體系不會簡單循環，而是在不斷進化。一些新因素和原本不重要的因素對其演化進程發揮著越來越明顯的影響，各種全球性問題和威脅的凸現也促使國家面臨新的選擇，單純的權力政治邏輯已經受到越來越多的挑戰。國際關系的非零和特性逐漸顯現，而“非友即敵”、“非合作即對抗”、“非得即失”等已經越來越不合時宜。謀求國家的生存和發展需要更具包容性和更具遠見的戰略思維，處理國家間關系既要有利于國家利益的實現，也要具有彈性，為新條件下國家間的戰略博弈提供必要寬松的條件。
　　權力政治將國家束縛在或領導、或自助、或挑戰、或追隨等比較有限而又單純的選擇之中，其主導下的國際關系容易發生沖突、對抗和戰爭。探索中國復興之路，不能局限于現實主義視角，今天的世界也不能用純粹的現實主義理論或其他某一特定的理論來解釋，甚至那些試圖將現有多種理論綜合在一起的努力也很可能不見成效。這是因為，在本質上這種努力依然難以擺脫按圖索驥的種種局限。更為有益的工作也許是針對重大問題做一些“樸實的分析”，逐步改進、深化和積累我們對迅速變化的世界、對中國與世界關系的認識和理解。
　　新條件下思考大國之間的關系，不僅應該注意到限制過度使用權力，而且還要更新傳統的安全觀念，即使是戰略家，也要避免軍事領域的局限而轉向更廣闊的視野。超越軍事勝負，是新條件下對國家安全謀劃的更本質要求。歷史上幾乎所有的軍事家都抵擋不住戰爭勝利的誘惑，而一次戰爭往往成為下一次戰爭的起源。“追求的目標是利益和安全，付出的代價也是利益和安全。”第一次世界大戰及其之后確立的凡爾賽體系，就直接隱含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萌芽。二戰中英國首相丘吉爾在一次演講中曾說：“諸位問我們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以用一句話來回答：贏得勝利——不惜一切代價去贏得勝利；不畏艱險去贏得勝利；不管道路多么漫長和艱難，還是要去贏得勝利，因為沒有勝利就沒有生存。”
　　“沒有勝利就沒有生存”，在以全面戰爭為主要安全形態的歷史條件下，這一認識不無道理。然而到今天，全面戰爭已經不是戰爭的基本形態，實現國家安全目標的手段并不像過去那樣基本局限在軍事領域。戰爭的絕對規律，并不完全適用于國家安全戰略。在新的安全局勢下，在有限戰爭中，戰勝敵人并不一定能夠達到安全戰略目的。美國對伊拉克戰而勝之，但在中東它最終究竟能夠收獲什么，可能與當初拉姆斯菲爾德等人希望的相去甚遠。“權力不僅依賴武力，也依賴思想的影響。”不容置疑，在當前及未來較長一段時期，軍事力量對于國家安全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也是回擊分裂主義、恐怖主義等極端勢力的重要手段之一，然而，軍事力量有其適用的限度，它更不是構成國家實力的惟一要素。如果希望通過提高自身的絕對實力去追求絕對安全，那就走得太遠了。
　　中國古代軍事家吳起曾指出：“天下戰國，五勝者禍，四勝者弊，三勝者霸，二勝者王，一勝者帝。”從中反映出穿越時空的警示，通過減少戰爭甚至避免戰爭來處理國家間關系、達到政治目的，這是一種境界，是一種智慧，也更適應今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