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晚節不保

　　杜荀鶴是晚唐一位很有名的詩人，據《唐才子傳》等書中所說，杜荀鶴是杜牧的私生子。這大概并非八卦傳聞，很多史書都這樣說。杜荀鶴的詩確實也相當不錯，恐怕也是有杜牧的DNA的。
　　杜荀鶴生于亂世，本為正直清高之人，詩中也頗多激憤之語。他寫過家喻戶曉的《山中寡婦》一詩：“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苧衣衫鬢發焦……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還寫過官兵們的暴橫，強搶民財；各地軍閥混戰，強拉民夫，強征平民財物作軍用；百姓們家破人亡，骨肉分離等等，都是非常有社會意義的詩。
　　然而，杜荀鶴到了晚年，也辦了件糊涂事，他投靠了當時的亂臣朱溫。并給朱溫寫過這樣一首詩：同是乾坤事不同，雨絲飛灑日輪中。若教陰朗長相似，爭表梁王造化功。
　　詩中的“梁王”，就是直接斷送大唐近三百年社稷的朱溫。這朱溫雖被唐室賜名“全忠”，但此人大大的不忠。他原本是黃巢軍中的將領，見黃巢大勢已去，就帶著人馬投降了唐朝。唐朝當時已是風雨飄搖，根本無力去追究這些忽降忽叛的人，反而要好言安撫，命朱溫任四鎮節度使，厚加賞賜。但朱溫野心勃勃，見唐室衰微，便生不臣之心。
　　唐朝如同患了腦血栓（宦官當政）加半身不遂（藩鎮割據）的頑癥，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的瀕死之人。皇帝唐昭宗正如東漢末年的漢獻帝一樣，完全受制于朱溫等權臣。唐昭宗也是經常被各種軍閥勢力搶來搶去，和《三國演義》中李傕、郭汜大交兵時的漢獻帝一樣的凄慘。戰亂中唐昭宗狼狽不堪，經常餓得眼發藍。有次唐昭宗餓了好幾天，一個小和尚獻給皇帝一個蕎面燒餅，昭宗大喜，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命賜一品官給這個小和尚。一個宮女在唐昭宗哭泣時找出來一方干凈手帕供他拭淚，昭宗感激之余，又封她為楚國夫人。不過，這“一品官”和“楚國夫人”在待遇上恐怕很難掛鉤，皇帝都喪家野狗模樣了，“一品官”和“楚國夫人”不過是空頭支票而已。有一次，天上風雷大作，劈死牛馬，劈斷大樹，昭宗吟詩道：“只解劈牛兼劈樹，不能誅惡復誅兇。”唐昭宗只能像個農村老太婆一樣，對著天哭：老天爺怎么不打雷劈了那些叛臣賊子！
　　公元904年，朱溫手下的兵將惡狠狠地殺進唐皇宮，唐昭宗的妃子昭儀李漸榮大呼：“只殺我們好了，不要殺皇帝！”叛軍哪里肯聽，追上起身繞柱亂跑的唐昭宗一刀捅死，李昭儀撲在皇帝身上保護，也被亂刀穿身而死。朱溫并未馬上篡位，假意立昭宗十三歲的兒子李柷為帝，這就是唐朝最后一個皇帝，名為昭宣帝，年號為天祐。其實天哪里佑得了他？最后他也被朱溫毒死了，后人稱之為唐哀帝。大權已完全掌握在朱溫手中，過了三年，公元907年朱溫正式登基。大唐正式宣告滅亡。開始了“紛紛五代亂世間”的時期。
　　然而，不知為何，杜荀鶴居然投靠了這樣一個魔頭。這首詩所說是杜荀鶴初次拜見朱溫時，天上竟然沒有云彩就嘩嘩地下雨，朱溫認為是老天爺在哭，恐怕并非好事。杜荀鶴見朱溫不悅，當即寫了本篇這首詩，朱溫聽了后轉憂為喜。杜荀鶴大拍朱溫的馬屁，把朱溫歌頌成改換天地、奪陰陽造化的大英雄。老朱當時雖還名為“梁王”，但已是實際上的皇帝，取唐室而代之只是時間問題。杜荀鶴將奇特天象解釋為朱溫的不凡“神通”，正暗合了朱溫想改朝換代的心思，所以老朱才咧開大嘴笑了，并封杜荀鶴為翰林學士。
　　說來老朱并非“善人”，對知識分子有一種似乎與生俱來的仇視，朱溫曾將朝官仕宦三十多人投入黃河里淹死，朱溫手下走狗打趣說：“他們常自喻為清流，這下子被扔到黃河里，統統都沒入濁流。”還有一次，老朱和部下及一群文士坐在大柳下乘涼。老朱自言自語道：“這柳樹做車輪蠻好的。”當時就有幾個喜拍馬屁的書生湊趣說：“王爺您說得對，是做車輪最好。”老朱突然把臉一拉，怒喝道：“媽的臭書生們就愛順口奉承糊弄人玩？我老朱還不知道嗎？車輪必須用榆木做，柳樹哪行！”老朱向左右一揮手，說：“還猶豫什么哪？”左右的兇惡漢子趕快動手，揪出剛才說用柳木做車輪好的那些書生們，亂棍打死。余者無不戰栗。
　　杜荀鶴這個“翰林學士”名號給自己留下了不好的名聲。有人就十分鄙夷杜荀鶴投靠朱溫的行為，說“荀鶴為人至不足道”。而且杜荀鶴的官也只做了五天，就病死了。看來這人真是最復雜的動物，一向標榜“熟諳時事樂于貧”的杜荀鶴，常說：“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的杜荀鶴，最后卻向朱溫獻詩獻媚。就算拋開封建社會的傳統節義觀，朱溫也不是什么好人，為人刻薄寡恩，實在也不是明主的材料。他的親哥哥都罵他說：“朱三，你本是碭山賤民，跟著黃巢當強盜。皇帝封你為四鎮節度使，已經夠富貴了，你還滅他唐家三百年社稷，早晚我們朱家會被全族抄斬！”
　　杜荀鶴的做法實在是給他的聲名造成了洗刷不掉的污點，雖然，這不影響他依舊是一位很出色的詩人，但這件事情總歸是一件憾事，不免令我們為之嘆息。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