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不與情相處

　　一
　　
　　再琳從骨子里鄙視胡大勇，是從巧克力開始的。
　　下班時，大勇打電話說他辦公室那對小青年準備結婚了，請他們到新房吃預備餐。再琳說正好她部門也要聚。
　　九點鐘，大勇又打電話問她在哪里，他來接她，還挺神秘地說給她帶了好東西。
　　電話開著揚聲器，再琳的幾個同事聽了都在旁邊吆喝，讓他來讓他來，讓我們也瞧瞧是什么好東西？
　　這一鬧，原本想回家的幾個同事也都坐回來，竟還無聊地猜起胡大勇會帶什么來。鮮花？小吃？甚至還有人說周末激情碟。再琳賠著笑，心里卻很沒譜，想到他可能會是來出丑的，想著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再琳的心虛得直盼餐廳的老板有事要關門，在他來以前下逐客令。
　　可胡大勇竟出乎意料地握著幾枝玫瑰。
　　這實在是大手筆，是胡大勇先生的一次超常發揮啊，要知道他平常務實得恨不得把家里的內墻都拆了只點一盞燈。再琳心里的石頭愉快地落了地，剛才她可一直想他不是握著兩張超市購物券就是生活用品什么的。而當胡大勇繼續變戲法似的從西裝口袋里掏出許多德芙巧克力時，再琳的臉就開花兒了。她聲音甜甜地又叫了一壺好茶和水果大拼盤，讓大家就著巧克力聊聊再走。
　　回去后，再琳靠在床上嗲嗲地問，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要給我這樣的驚喜。
　　大勇正用洗衣機里的排水擦地磚，想起什么似的從西裝口袋里摸出最后一塊巧克力喂到她嘴里，笑著說出了一句讓她特別倒胃口的話：哪有什么節日，那是小張家里的，他們只顧喝酒顧不上吃，我就抓了兩大把帶給你吃。
　　正在再琳口里融化的巧克力突然就卡住喉嚨，變得異常難咽。不用問，那花也一定是在小張的花籃里隨便抽的幾枝。
　　
　　二
　　
　　就像冰糖銀耳里的紅棗，盡管它的來意是溫暖和甜蜜的，但是因為享用的人不喜歡它改變原有的晶瑩，所以它再好也不會被歡迎。再琳受不了胡大勇可憐加小氣的借花獻佛式的浪漫，想想就覺得臉發燒，偏偏公司里老有人說她找了個好老公，她假裝很高興，而當那些人后來動不動就拿胡大勇當楷模比較自己的老公時，她心里開始難受得不行，這個楷模形象建立在多么卑微的基石上，而她可憐地被人視作驕傲地靠在他身旁。
　　這種難受一天強似一天，她變得不愛待在家里，不愿聽餐桌上隨時會扯的胡氏持家理財經，她辦了美容卡、健身卡、茶吧卡，反正凡是下班后可以拖延回家時間的事她都非常樂意做。她甚至還應聘到電臺做業余的時尚資訊欄目主持人，每周三晚上十點準時和嘉賓以及熱線上的朋友討論著與柴米油鹽相去甚遠的話題。
　　一小時的工作，她做得很愉快，每當做完節目揣著輕松的心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風拂面都會讓她有一點重生的感覺，有一種不與胡大勇相處過的感覺。這種感覺日復一日地生長，并不因接下來要面對的真實生活而讓她覺得可笑，相反，她看到自己心底有渴望，盡管她不太確定那是什么，但它的確在貪婪地占據著她的心。
　　當那天做完節目，電臺的編導普森微笑著邀她一起走過電臺樓前的那條大街后，她豁然開朗，就是這種感覺了，有個人那么恰當地在自己的身旁，和她一起踩著影子慢慢地走，抬頭低頭的瞬間，都能感覺到一片溫柔。
　　原來再琳是想戀愛了，和一個不沾煙火氣的清瘦而儒雅的風度男子。
　　
　　三
　　
　　也許你想象不到每次陪著你走，我多么渴望在自己的懷抱里聽到你的心跳，像歌里唱的那樣——牽著你的手對抗寂寞，有了你在身邊，一切都將會不同。不知是第幾次一起走過午夜的大街后，普森拉著再琳的手深情地對她說。
　　她沒有逃，干凈的街道，安靜的路燈，他的眼神，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美感纏上她的心。從此的每個周三，變得神秘。
　　轉眼到了情人節，她的節目做完后，普森過來時手里卻沒有玫瑰，她眼底有一絲失落，她多么不想如此不被重視，她抓住他的眼睛不放，她要他明白，為了紀念，她已經準備好了，但她像每個女人一樣期望那些事實上俗之又俗的花朵能作為愛欲交融的背景。
　　普森沒有讓她失望，他早有準備，他拉著她的手，將她帶到電臺的樓頂上，那里竟然一地燦爛什么都有。她跳上去，雙臂環住他的脖子，雙腿環住他的腰，吻他到幾乎窒息。
　　她著迷極了。對普森的想念期待成了她工作之外最重要的事，她編出許多理由對胡大勇撒謊。為了和普森能有完整的夜晚，她說周三做完節目后回來的路上很黑很冷，電臺里有小宿舍。
　　每個周三，她都無所顧忌地狂飲著和普森一起調制的那杯烈酒，醉中覺得任何現實的東西都無力，普森有老婆，她有家，但是這些都算不了什么，兩塊融化在一起的巧克力，開水的平淡怎么能影響它的濃郁。
　　普森瞇著眼睛，帶著足足的浪漫色彩對她許諾，等她秋天過生日時，他會帶她去湖邊，拉小提琴給她聽，會趁她快要睡著時捧住她的臉，然后把許多花瓣撒向她的脖頸。
　　
　　四
　　
　　有點霸道、有很多浪漫的普森讓再琳徹底陷進去了。本身就充滿欲望的她，在普森面前，也更加鮮活光彩。回家后她卻像個木偶，胡大勇嘮叨著什么，她嗯啊哦便應付了，胡大勇一住聲，她腦子里就會飛快地浮現出普森。而且有好幾次，胡大勇抱著她時，她閉著眼睛叫著普森普森。如此不設防，如此一心要放縱到底，胡大勇終于問她了，她平靜地點頭，平靜地說離婚。她想，普森知道后會多么高興，他不總是說，親愛的，我真想把你糅進生命里。
　　胡大勇不答應。她賭注般地想，現在不答應，總有你答應的一天。
　　胡大勇堅持不住，到底還是答應，辦完離婚證，他的話讓再琳心里一抖。他說，再琳，我多說一句，先別告訴那男人你為他離婚了，要讓他先去為你離婚，那樣的話，才能表明他對你的愛。
　　被普森抱住時，再琳想起胡大勇的話，雖然覺得可笑，但她還是想那樣做。
　　她說普森，你愛她嗎？他說不愛。那你愛我嗎？愛。那你能為我離開她嗎？當然能。普森的回答很干脆，普森的笑里裝滿壞，她再要想問什么時，他堵住她的嘴。
　　于是，再琳想普森真的是愛她的。平靜下來后，她把自己的離婚證拿給他看。他果然是很高興的，拿起它放到唇邊親了一下。
　　一個月后，再琳發現自己懷孕了。握著化驗單，她突然有了主意，她想普森還不提離婚一定是還顧著一絲結發情，那么她來幫他提出來。
　　幾天后，她便作為一個勇敢的第三者出現在普森老婆面前。自然是受盡了輕蔑和侮辱，但結果是期望中的，普森的老婆把普森請出了家門。
　　只是不料他的老婆離婚了還會小鬧一下，后果有兩個，一是電臺辭掉再琳，說原來的那個主持人快從傳媒大學進修回來了；再就是再琳同事們的眼神足可以殺人，她在公司待不下去，辭了職。
　　
　　五
　　
　　雖然有所失，但是畢竟她得到了她最想得到的。
　　她和普森租了房子，房子的干凈讓她覺得把先前的激情搬到叫家的地方，是多么安穩的升華。她重新找了工作，從頭再來，很努力地做著。
　　但是很快，她便覺察到普森好像不那么激情四射、浪漫無比了，多數夜晚他都安靜得像只貓。
　　她沒想到現在來做保險業務員會讓她覺得那樣難，挨家挨戶地去推銷。常常是磨破了嘴皮，也沒幾個人愿意買一份?；氐阶庾〉奈葑永飼r，她覺得心里堵，和普森說起這些時，他總是不相信地說，是嗎？
　　這個工作她很久以前做過，但那時她做得快樂。那時她也是挨家挨戶地推銷，胡大勇陪著她，他背著厚厚的資料，和她約好她跑這幢他跑那幢，而每每到最后，卻都是她坐在樓下花壇上，等胡大勇跑完所有的住戶回來找她。她也沒想到，她的妊娠反應會那樣劇烈，和普森說，他先是不言不語，后來便說也許現在的境況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再琳想想也是，她便去醫院打掉了?；貋淼穆飞?，卻難過地覺得她這樣做，有沒有對普森失望的原因在里面呢？她不知道。
　　她決定先做好工作再說。轉眼到了秋天，晚上整理資料時，看到生育保險四個字，她的眼淚落在紙上。那天是周三，普森上班，他得和那個欄目的主持一起做完節目才回來。她不想想得太深，便起身去沖澡，出來后似乎輕松了些，也好像有點餓了。想起好久沒和普森去吃消夜了。她想不管怎樣，普森是她不顧一切選擇的，她相信普森是愛她的，她要去等他下班。
　　沒有出入證，保安不讓進，她縮著肩膀，在電臺樓前來回走。這條大街讓她感到親切，親切得讓她心里又多了一層原諒，她甜蜜地數著和普森在這條街上有過多少個星期三的激情擁吻。
　　九樓那個窗口的燈熄了，普森終于要下樓來了，她理理頭發走近大樓。
　　但令她意外的是，普森是環擁著一個漂亮的女人出來的，因為石獅擋著，他沒有看到她，他擁著那個女人進了一輛車，然后迫不及待地消失在夜色中，像他和她以前有過的那些迫不及待一樣。
　　她瘋狂地做著攔車的姿勢，她要追上去問一問普森為什么。但這個秋夜多么具有諷刺意味，大街仿佛也在暗示，在相同的地方，駛向曖昧的只有一個方向，那個人有了新的目標，她就是歷史了。她搖疼了手臂也沒攔到車。
　　回去蜷縮在小屋的床上到凌晨一點，她的手機終于響了，拿過一看，卻不是普森，是胡大勇發來的祝她生日快樂的短信。原來明天她就二十八歲了。
　　她頓時淚如雨下，有種復雜的痛苦穿進身體里，她難受得每動一下，胸口便被牽疼。
　　天一亮她便搬走了，扔掉手機時沒忘了對胡大勇說了句謝謝。
　　一夜未眠的她終于明白，不管走多遠，只有愛人才是以愛相處過的人，情人，不過是要來交織欲望和寂寞的。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