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你明明白白地相愛

　　1.我只有一干二凈的愛情
　　那個下午天氣微涼。
　　她坐在上島的卡座里。透過大片的落地玻璃窗，我還是能清晰地看見她，迷你裙下的纖長雙腿，妖嬈的五寸高跟長靴。那么妖嬈。
　　我沒料到她這么美，美得讓我認為林立根本配不上她。
　　想到林立，我的勇氣突然從心臟冒上腦門，不管怎樣，都是要面對的，不是嗎？
　　我在門口的花壇邊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巴，然后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感覺自己在沖鋒陷陣。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留意我的鞋，帆布，平底，還有，沾滿潮泥。而我的外套，99元，打折品。卻依舊算我最貴的衣服，為了赴這次約，我省下了一個月的早餐——總要穿得像樣點，去面對我的情敵。黎亞在電話里跟我說，她有的是錢。
　　想必，她是有錢吧，單是那雙鞋，也許就抵我半年的生活費。就連約見的地點，也是我從來不敢光顧的上島。我喝過咖啡，買一包速溶的，用開水一沖，喝下肚里，就能阻止瞌睡蟲在上課時間纏上我。
　　然后，黎亞在我上課的時候纏上了林立。
　　黎亞說，我能給他最好的，董小姿，你能給他什么？
　　我什么也不能給他，除了我那一干二凈的愛情，我一無所有。
　　談判無果。我說我要走了，我還得趕回學校上課。我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往身上加外套，上島的暖氣十足，我卻覺得異常寒冷。
　　董小姿。黎亞忽然叫住我。
　　我回頭，看見她的唇邊浮出一抹玩味的笑：你在地板上畫的花生，真有趣。
　　我轉身，拉開厚重的玻璃門，門外的陽光不由分說刺痛了我的雙眼，真的很痛，以至于，有眼淚流下來，再怎么使勁，也收不回去。
　　
　　2.他說我是他淘來的寶
　　每個周末我都會花上一個多小時乘坐749路公交車，到十里堡下車轉小6路，一直坐到傳媒大學的校門口。
　　那時傳媒大學不叫傳媒大學，叫廣播學院。
　　只不過林立不念廣播學院，他只是住在學院附近，一間小小的蝸居，一張床一張書桌，電腦擱在桌上，書就只能堆滿地板。
　　林立用他那臺早該淘汰的電腦淘到了我。他說董小姿，你真是我的寶。
　　他說我是他的寶，于是我就死心塌地跟著他，跟著他去地安門拿貨，跟著他去郵局寄包裹。他在淘寶網開了家小店，賣ＣＤ。他有個哥們兒在地安門賣走私來的正版，我們倒他的來賣。
　　這樣下去，我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林立對未來充滿憧憬，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剛給他貼了800塊錢。那是我所有的積蓄，做家教掙來的，正打算匯給母親幫補家用。但是林立的錢在取貨的途中毫無保留地貢獻給了小偷，包括一個用了不到半年的手機。
　　我把存折里的錢全部取出來，攤在床上一遍一遍地數。
　　不就八張鈔票嘛！心疼什么？很快就能賺回來了。林立背對著我在拼命敲鍵盤，這不，就有人跟我要Ｈ．Ｏ．Ｔ的盤了。真是有錢人，開一百塊居然不還價。
　　我說我不是心疼錢。我也不知在心疼什么，好像這樣清苦的日子，我們已經熬了大半年，但還是無邊無際的樣子，我真擔心一熬就是一輩子。
　　于是林立離開電腦挪到我跟前：能跟我一輩子，還不夠嗎？
　　是啊！我應該把重點放在一輩子，而不是那個“熬”字。我就笑了，只要能跟林立在一起，什么苦我都能吃。
　　
　　3.我要你一生一世欠我的
　　后來，我才知道那個開價一百也不還的有錢人，就是黎亞。
　　林立用我的錢取貨，用我的手機跟黎亞聯系，見面交易之后他就開始花她的錢，用她送的手機。
　　林立捏著八張鈔票，眼神里全是不屑：董小姿，錢我還你，以后不拖不欠互不相干。
　　我說你別還，我就是要你一生一世都欠我的！
　　我的叫喊聲那么大，以至于把自己吵醒。睜開眼，講臺上老師滔滔不絕，我趴在課本上，眼光觸及一大片花生。不知什么時候，我的課本就畫滿了花生，一個又一個，密密麻麻，綴在心底沉甸甸的。黎亞在上島說，董小姿，你在地板上畫的花生，真有趣。
　　咖啡很久沒再喝了，忽然很享受課堂上的覺，睡了一堂又一堂，即使眼睛張開心也是昏昏然的。然后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過來，我疑心還在夢里，卻有人用手肘用力捅我：董小姿，老師叫你。
　　我站起來。
　　老師說，15世紀末至16世紀上半期是文藝復興的盛期，主要代表人物是后三杰——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董小姿，你告訴我，他們的代表作分別有哪些？
　　我腦子一片空白，很大聲地說：花生！達·芬奇的花生！
　　教室里一片嘩然。
　　我看見老師鐵青著臉，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我還看見許多花生從天花板上掉下來，一顆又一顆，將我的心砸得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4.看我丟臉很好玩吧
　　董小姿這個名字在學院里迅速躥紅。誰都知道董小姿篡改了西方美術史，居然讓達·芬奇改畫蒙娜麗莎為花生。
　　董小姿，這個名字常常讓人誤以為很小資?？墒俏夷敲簇毢?，我僅有的資產是林立還給我的800塊錢。有時候，我覺得一頓吃三個饅頭都是件十分奢侈的事。
　　我像擺羊肉串似的把這些窘狀一條一條地攤在我的博客里，我說你們知道誰在上島的地板上畫過花生？是我董小姿，多么有趣的事情，卻讓我一個人做盡了。
　　“人生無非是好或壞，無論是哪一種，都要學會微笑面對?！边@是夏非給我的第一條留言。
　　此后我們便不斷為關于怎么面對人生的話題起爭執。
　　夏非是個沒教養的家伙，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常常一吵就到半夜，還張牙舞爪地問我：你困不困？我不困，要不要繼續吵？把我氣得手指發抖之際，他就迅速隱身或下線，丟下我一個人坐在電腦前手足無措。
　　我跟夏非的第一次見面約在ＫＦＣ。為了省下一元車費我走了兩站路，因此遲到半小時。進門之后我看見一個頭發凌亂像剛遭受過原子彈侵襲的年輕男孩兒向我使眼色。
　　我說夏非同學你長得挺眼熟的，好像在哪兒見過。
　　然后他就從座位上跳起來，董小姿同學，一起上了三年公共課，你居然不認識我？
　　我想我呆站著的樣子一定傻透了，就算潑上三桶水，也未必能把我澆醒。
　　我才知道跟我吵了數月之久的夏非，竟然是隔壁班的同學，而且就是那一次上西方美術史課用手肘捅我的那個人。
　　我說看我丟臉很好玩吧？
　　但是你出名了，有時候丟臉也是一種炒作方式，我發現你有往娛樂圈發展的潛力。夏非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5.傷痛會發芽，慢慢長成一棵樹
　　后來我們就不時“偶遇”。有時在食堂，有時在宿舍樓下，通常是他手里提著一籃五花八門的水果，臉紅紅地說反正我也吃不完。
　　于是我的室友便取笑他：吃不完也用不著特意買個水果籃裝??！
　　一個女孩子，遇到一個對自己好的男子，似乎戀愛就是理所當然的結局了。況且，那個時候已經大四，除了戀愛，還能做什么呢？
　　然而我一直不曾忘卻林立，我始終記得那段愛情給我的羞辱，因為沒有錢，我在愛情競爭中輸得一敗涂地。
　　一個人給過你快樂也許你一眨眼就能忘得一干二凈，但是，給過的傷痛會發芽，會慢慢長成一棵樹。林立就是我心里那棵傷痛的樹。
　　博客寫到痛心之處，忍不住給夏非打電話，問他是不是所有的初戀都會變成堅不可摧的記憶。
　　夏非說，我正睡得頭昏腦漲呢！只記得畢業論文下周就要交，你寫完了沒？
　　然后我們便開始討論論文的題目題材，莫奈和畢加索誰更抽象，又或者復式樓層的階梯玻璃還是木制的好。聊到最后我哈欠連天，他便笑，至于初戀的問題，你跟周公商量去吧。
　　夏非喜歡我，我不是不知道。像他那樣有錢的公子哥兒，總是能輕易地看上誰。但我這樣的窮人不能輕易言愛，我沒有太多的資本去負擔愛情所需要的附加值。
　　我把這一切寫進我的博客，有些話不能明著說，我只希望夏非看到之后能明白我的苦心，希望他知難而退?？墒亲砸娒嬷笏贈]去過我的博客，也許去過，卻不再留言。
　　
　　6.我們戀愛吧
　　畢業之后我去了一家裝飾設計公司，我以為以我的文憑與能力，根本連站在公司門口的資格都沒有。但是他們收到簡歷后很快就錄用了我，做夢似的。
　　后來我才知道我能得到這份工作是托夏非的福，他動用了他老爸的人際關系。他說，我知道你行，我相信你。
　　我沒有拒絕他，并決定不辜負他的信任。
　　夏非繼續讀研，空閑里繼續跟我吵。逢我休息他就來找我，用他老爸送他的“雅閣”載我去上島。我穿得起好鞋子了，不管下多大的雨，我都不會在地板上畫花生。我學會優雅地端杯子，學會在卡座上搖晃我修長的腿，學會對任何一個男人嫵媚地笑。我常常在想，要是當年的我是這般模樣，不知道林立還會不會選擇離開我。
　　那天喝完咖啡我們又去了后海。那個地方多半是情侶在約會，都是成雙成對的。
　　夏非把車停在路邊，頭靠椅背說我等了你這么多年，你是不是該給我一個答復？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傷，但是你總不能因為一個林立就把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吧？
　　我忽然流下眼淚。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想起林立我就心如刀割，我覺得自己像一只驚弓之鳥，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要了我的命。
　　我說我們總是吵，好像合不來。
　　夏非長嘆了口氣，說你別打岔，不是冤家還不吵呢！
　　我把視線移出車窗外。果真冤家路窄。我看見林立，緩緩地移步過來。他在推銷ＣＤ，逐車挨個地問，臉上堆滿被拒后的難堪?？粗?，我忽然有微微的心疼。
　　人生就是如此充滿戲劇性，我在朝前走，而他，卻又被他追逐的華麗愛情拋回到了原點。
　　夏非的表情僵在臉上，他循著我的目光看去，淡淡地問，他就是林立？
　　我點頭，然后，淚忽然就涌了出來。
　　夏非說，那我們走吧。
　　我靠近他，我說夏非，我們戀愛吧。卻不知為什么，說完這句話，眼淚抑制不住地落下來。
　　似乎一直地，我對夏非所有的拒絕，都是為了等待這一天，等著用某一種方式，和林立告別。即使只是一個人的告別。
　　原來，愛情需要明明白白。所有的愛，都必須真正地告別過去后才會開始。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