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家,都想要找江藍說說話,或一起吃頓飯。卻終究沒有成行。倒是和其他的同學都聚過,在一些豪華的酒店或KTV,每次聚會結束,也都會有人搶著付賬。
十年后,當初一起讀高中的同學,如今大都出息了,不管在外地的還是在家里的,聚在一起,誰都不甘示弱。我也一樣。
大學畢業后,我去了大連,應聘到一家不錯的船舶公司,從頭刻苦做起,幾年后,憑借自己的努力,職位上有了攀升,現在年薪也過了10萬元。雖然不算是有錢,但對一個年輕女子來說,生活已經很安逸。不像江藍。
江藍是我高中最好的同學,那時我們同桌,同宿舍。她是個性格內向的女孩,6歲時沒了父親,跟著母親長大,家境一般,她的學習成績也一般。江藍并不想讀大學,一直盼著早點畢業找份工作減輕母親的負擔。
雖然不愛說話,江藍卻一直是我最好的聽眾。在我和她一起的三年中,我的好心情壞心情,我所有的惡作劇,我的初戀,我從16歲到18歲的成長……所有的,我全都講給她聽。她總是認真地聽,從不厭煩,并且守口如瓶。
我一直覺得因為有了江藍,我年少時期所有的叛逆、不安、動蕩,才有了一個安全的出口。她以一顆早熟而寬容的心,默默承擔著我那些與她無關的心情和心事。
畢業時,江藍在留言簿上寫了一句話:只要你愿意,我會一直傾聽。
11個字,是厚厚的留言本中最短的留言,卻讓我在那個告別的夜晚流下淚來。
之后,我讀大學,江藍繼續留在我們家鄉的小城,在一家商場做售貨員。每年假期回來,放下東西,我便會跑去看她,她會請我吃頓飯,在路邊小吃店,請我吃我最愛吃的攤煎餅和豆錢粥。那時因為我在上學,她工作了,所以,那時候,一直是她堅持請我。我也不拒絕,那種小吃,撐死也花不了幾個錢。
小小的店鋪,一個靠窗的位置,我們可以坐上幾個小時,依舊是我在說她在聽。她一直沒有變,始終給予我她的耐心和寬容。
再后來,工作了,以忙為借口,竟然兩年沒有回家。
再回去,江藍上班的那家商場,因為效益不好關門了。我跟同學打聽,才知道她嫁了人,是一個普通的工人,并且剛剛有了孩子,因為她沒有工作,生活仍然拮據,在男人廠子的宿舍里住……
算來,那時江藍也才25歲,得到消息的時候第一個沖動是去看望她,卻被母親勸下了。
母親說,江藍那孩子雖然不說話,可是心事重。現在,你的工作和生活都這么順利,她卻過得那么差,你去看她,自然會想給她一份不薄的賀禮,可是她會不會因為這樣而自卑呢?我想,她一定不想讓你看到她現在生活的情形。
母親的話,我覺得有道理,但心里卻又說不出地難受。的確,江藍的自尊心很強,高中的時候,她的生活那么艱苦,卻拒絕別人的任何幫助。如果這時候我去,不管給她什么,她都會當作施舍。我不怕她拒絕,但我怕傷她的自尊心。
那次,到底還是沒有過去。
之后再回來,一次次地,都做了去看她的打算,可最后都放棄了。其他同學也不贊成我去,說他們也喊她聚過,都被她拒絕了,說她自尊心太強,現在,不太和大家來往……
因為這樣,雖然想見她,我也只得放棄了聚一聚的念頭。再后來,聽說她的孩子大一點了,她去了一家私人幼兒園做后勤……這樣的消息,始終讓我心有牽掛。
沒想這次五一回去,江藍竟然打了電話給我,電話打到家里,說,我猜你可能放假回來了,好幾年沒見了,我們見見吧。
拿著電話,我竟然哽咽,好半天才說,好好,我請你吃飯,想吃什么你說……只顧得驚喜,這樣的話就脫口而出,說完了,才有點后悔。
沒想,江藍笑笑說,我請你吧,現在,你在外面安定了,回來,就是客人,哪有讓客人請客的。
還是煎餅和豆錢粥,同樣味道的小吃店,比以前干凈亮堂了。江藍的臉上有了滄桑,眼神卻依舊安靜如初,面對生活明顯優越許多的我,沒有任何不安。
煎餅漲價了,每張已經漲到一塊錢,品種也多了,做法越發精致起來。特別做法的,還要貴一點。豆錢粥也是一塊錢了,上次吃,還是五角。江藍說,可以多吃幾種煎餅,放心,我請得起。
我和她,就這樣面對面坐著,光陰在我們相對的注視里慢慢溜走,一切好像回到了從前。依舊是我說,她聽,我們面前,是香氣撲鼻的家鄉煎餅和豆錢粥。說完了,我貪婪地吃,她微笑地看著我,等我吃飽,她喊了服務員結賬。
小童,這些年,我挺好。一切都挺好,只是想你,一直等著你找我……
她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地后悔,為這些年我對她刻意的疏遠,盡管是以不傷害她自尊心的名義。其實母親錯了同學錯了我更錯了,從最初到現在,江藍從來就不需要同情,她一直安好地生活在自己的生活里,知足,平靜。她從來不想和任何人攀比,也不為任何別人的生活而自卑。一張煎餅一碗豆錢粥就是她的富有。
她說,以后回來打電話給我,我請你吃飯。
我用力點頭,視線模糊一片。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