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的清晨,醫院照例充滿消毒液的氣味。小雅儀穿著寬大的綠色手術服,躺在手術臺上,眼睛盯著母親,執拗地說:“帽帽,我要帽帽。”
那頂五彩的絨線帽剛被摘下,母親把它藏到了身后,她安慰焦慮的孩子:“要手術了,不用戴帽子,乖。”
雅儀扁著小嘴想哭,并馬上將手掌展開,護住了頭。
雅儀剛滿兩歲,卻擁有很多很多頂帽子,從嚴冬戴到酷夏,總是不肯摘下。面臨冰冷的手術器械,她內心充斥的,竟是失去帽子的恐懼。雅儀還有很多奇怪的習慣:喜歡大把大把吃藥,喜歡穿褲子拒絕穿裙子,喜歡待在家里拒絕出門,喜歡獨自玩耍拒絕人群……
那一刻,摘下帽子的雅儀在電視屏幕上清晰無比:她的半邊臉和半張頭皮,黑如鍋底,并且長有大片粗短的黑色毛發。解說詞補充說:小女孩的身上腿上也有大面積黑斑。生下來當天,她甚至嚇著了接生大夫,嚇哭了她的母親,后來被權威醫院診斷患有巨痣癥。兩年來父母輾轉求醫,花光積蓄,但雅儀的黑痣根深蒂固,日益猙獰。
手術前,記者問她怕不怕,她警惕地看著攝像鏡頭,不肯開口。
倒是訥言的母親流了眼淚:“孩子還小,手術要全身麻醉,風險很大。她倒不怕,天天嚷著讓醫生治好自己的怪病,不再被人恥笑。”
恥笑,對于再年幼無知的孩子,也是一劑毒藥。每次出門,雅儀總被當成怪物般指指點點,接受各種目光:獵奇的、歧視的、厭惡的、嘲弄的,甚至有人一路跟著哄笑,上前拉扯她臉上的毛……雅儀哭鬧過,躲閃過,慢慢變得安靜了,也冷漠了。兒童節前一天,母親說帶她去買玩具,她卻堅持待在病房,隔著小小的窗戶,打量外面的世界。
那個世界熱鬧新鮮,卻充滿毒刃般的目光。于是,她習慣了躲在媽媽懷里,習慣了藏到各式帽子下,藏到越來越閉塞的生活里,一個人長大。
整個采訪過程中,攝像機拍攝的也多是雅儀戴著帽子的背影,沒有童稚的輕盈,反流露出憂傷的滯重。只有一次,在空寂的走廊上,那小小的背影搖搖擺擺地追趕一輛玩具車,帽子兩邊垂落的小辮子隨之跳動——那份孤單的快樂,讓人兀自心酸。
其實,相貌怪異的雅儀最需要的,只是我們溫和淡然的眼神,把她從卑怯里解救出來。
記得一位母親曾給世界寫過這樣的信:“我的孩子在長大,我把他交給你,世界。請你輕輕挽起他的手,告訴他應該知道的事情。讓他知道,每有惡人之地,必有英雄所在。每有奸詐之人,必有義士。每有敵人,必有朋友在旁相助……”
我們,都可以成為這個不完美世界的另一部分,用一雙寬容溫柔的眼睛,打敗小雅儀的任何一頂帽子,讓她像別的孩子一樣自由成長,重獲廣闊。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