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月下原來還可以這么說
站在陳叢家樓下,看她梳頭的樣子可真好看。
我與陳叢青梅竹馬,當然,還有另一個稱謂,從小玩到大的胡同串子。可是令人沮喪的是,我騎著竹馬來了,卻發現胡同串子突然間就長成了一個大人。她會戀愛了,她變得財迷了,她對我說,哎,棍子,你怎么越長越像小屁孩?
畢業兩年,我每天上班下班都會從她家門口走過,總是習慣性地喊她一聲,哎,蟲子,還在梳頭呢?
她回敬我,棍子,你怎么越長越瘦了。對于她這樣稱呼我,我極其痛恨,可是她卻笑嘻嘻的,棍子,大學畢業了,看你混得還不如我。
陳叢在一家大商場里賣化妝品,穿商場發的制服,白色襯衣外加粉色小馬甲,眼睛大,頭發漂了黃色,下巴尖尖的——聽我許多同學說,下巴尖尖的女生,是最招人喜歡也招人疼的。
對蟲子的愛情,可能從我記事起就開始了。過家家,幾乎每次都是強拉硬拽地讓她做我媳婦兒,這個渴望一直保留到大學時期。蟲子沒有念大學,我在大學里沒有戀愛,我一直認為在這一點上,我們是扯平了,可是,等我大學畢業了,蟲子卻變成了一個勢利的小女人。
我曾經在一個下著小雨的黃昏向蟲子表白過。這是在學校時,一位戀愛精英教我的辦法,說這個時候,女人的心靈更脆弱,更容易被打動。于是,我騎著我那輛二八的舊自行車,站在她家門前虎視眈眈地等她歸來。
但是,當她撐著小花傘路過我身邊,看到我淋得透濕時問我,棍子,你在這里做什么?我忽然就變成了小綿羊。我驚慌失措,我口不擇言,最可恨的是,我居然還結結巴巴,說,我在等,等你。向你,向你借本書。
她好看的眉毛挑挑,說,借書?我平時不看書的。然后很憐憫地看我一眼,回家吧,你看你都淋成這樣了。
我的心一陣溫暖,由這溫暖而派生出勇氣,我對著蟲子的背影喊,蟲子,咱們戀愛吧。
她頓下了腳,回過頭,認真地看著我,然后突然間就笑彎了腰,裝作聽不到,她大聲問,什么?怎么回事?
我囁嚅著,我想和你花前月下,比翼雙飛。
她再一次笑彎了腰,然后正色對我說,棍子,花前月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就是你花了錢才能約我一下,花錢約一下的意思,你難道不明白?
我是真不明白,花前月下居然被糟蹋成了這副模樣。她微微笑了笑,說,棍子,回家吧,你不是我想要的那種類型,因為你沒有錢。
看著這個財迷,我真的無可奈何。第一次表白,以慘敗告終,這是2004年的秋天,我剛剛大學畢業兩年。
蟲子的辯證法
我將我追蟲子的慘敗結局歸根結底在錢上。是的,我沒錢,我只是一個在一家小文化公司里面謀個小職位的小人物。如果我有錢的話,那么,我真的可以約蟲子出來。我被自己的這個想法蠱惑了。
我們經理訓我,茍志新,你這人我看就沒有什么理想。
我說,我有理想,我的理想是有很多很多的錢。經理便笑了,你這說的是泛指類型的理想,誰不想有錢?
蟲子被大款約出來喝茶時,正巧被我遇見。大款開一輛藍色的馬自達,從車里緩緩探出半個禿頂。不知怎么,我覺得這副情景,特別像一只海龜從殼里面探頭出來。于是我就笑了,但只笑到一半,卻發現蟲子從車里出來了,帶著一臉的驕傲。大款還在一邊獻媚,陳小姐,晚上請你吃牛排吧,法式的。
看到蟲子矜持地點頭,我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我站在胡同口那里,裝作不經意向這邊張望??吹较x子飛快和大款握了握手,我想起了一句詩:我無所謂,我無可奈何。
我真的能無所謂嗎?不能。我攔住蟲子,直截了當地問,那人是誰。
她切了一聲,你管得著嗎你?
我知道是誰。
她回過頭,認真地看著我,你知道是誰?
我不知道是誰,但是我在心里把那個猥瑣的中年男人揍了一千遍,然后在我的想象里,他哭著向我求饒,大哥,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打陳小姐的主意了。
我跟在蟲子身后,覺得自己像個嘴最碎的老太婆,蟲子,我真是想對你好,蟲子,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做你的保護人,誰也欺負不到你;蟲子,相信我,我會讓你過上最好的日子;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你看,人生苦短……
她打斷了我,問我,你是誰?
我該死的嘴巴又開始結巴。我,我是棍子。
那我是誰?
你,你是蟲子。
你知道錢是什么嗎?
錢是什么?錢是萬惡之源,錢是洪水猛獸。我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就是因為方才在這里剛剛受過那位大款無聲無息的侮辱。
蟲子開始給我上辯證課。對,錢就是猛獸,是老虎。你玩過老虎、棍子、蟲還有雞這個游戲吧。你是棍子,你必須去打多多的老虎,雞才會少,雞少了,蟲子我才會安全,知道嗎,咱們相克,我會把你蛀空的。只有多多的錢,我才不會蛀空你。
這叫什么理論,我一句沒聽懂,可是,她的又一句話讓我啞巴了。她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棍子,真的,咱們都是沒錢人,你不知道一個女人必須有錢,因為錢才能讓女人有安全感。
我沒錢,其實我這天的本意是想約蟲子去看大片的,她說了好多次,我真的想請她去看一次。
只是這次,她傷害到了我,我悄悄地撕碎了兩張電影票。
我也可以做一次楊白勞
蟲子遇劫了。老天爺開眼,讓我遇見。
其實就是兩個想弄點小錢花的小流氓。蟲子盤賬下班晚,那時,我剛剛看完電視,隱約聽到遠處有人叫了一聲。這聲音如果到別人耳朵里沒什么,但是到我耳朵里,我就聽出來是蟲子。
跑到他們家胡同口,兩個小子還在拼命拽蟲子的包。我大喝一聲,隨手撿起板磚就拍了過去。那兩個小子一聽有人來,馬上想跑,但是很不幸,讓我抓到一個,情急之下,他拿起手里的刀子劃了我一刀。
流血了,蟲子驚叫,很快,胡同里的人跑了過來。
事后,蟲子到我家里看我,問我,棍子,你怎么就沒怕呢?我笑笑,蟲子,因為是你在那里啊,換作別人,我早就腿軟了。
我看到蟲子的眼神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我知道,她還是嫌我沒錢。只是,她做了一個很親切的動作,她把她的手放在了我受傷的手臂上撫摸,問我,棍子,疼嗎?
我搖搖頭,說,現在不疼了。如果你一直把手放在這里的話,就更不疼了。我看到她的眼睛閃了閃,以為她要哭,結果她使勁擰了我一下,手勁大得出奇。
我的傷好了之后,蟲子的爸爸卻出事了,在胡同里,沒有人不知道她爸的,好賭,而且賭得還大。在一個地下賭場,終于上了別人的當,欠下了十萬元的債,老板放出話來,如果半個月之內不把錢湊齊,馬上點火燒房子。于是,蟲子的父親嚇得門也不敢出了。
難為了蟲子,那三天,我沒見過她,聽說四處跑著借錢去了??墒怯H朋好友都知道蟲子的父親這樣,誰還敢借錢給她?三天后,我遇到了蟲子,她騎一輛自行車,從胡同口那里拖著細細碎碎的步子走過來,頭發蓬亂。她打小就沒經歷過這個,求人的事,更是不屑于去做。
看到我,蟲子咬了咬嘴唇,哭了。她太累了,我走上前想安慰她,她卻一下撲到我懷里痛哭起來。我的英雄主義情結馬上膨脹,我對蟲子說,別怕,有我。這個時候,我想起了在我們公司墻上貼的小廣告,上面寫著,放錢。
兩分的利息,十萬元,一個月就是兩千元錢,我一個月工資才一千六,可為了蟲子,我豁出去了。
蟲子要的是什么
我把十萬元錢放到蟲子面前時,她的眼睛瞪出了我沒有見過的大和圓。半天,她才慌慌張張地關上門,問我,棍子,你哪兒來的錢?
我笑嘻嘻地說,放心,一沒搶,二沒偷,三沒有做犯法的事,這錢你放心用。
她拼命搖頭,喊,我不信。這錢是你的,我們的錢我想辦法還,棍子,這錢我真的不用。你快把錢還回去,快?。≌f完,她就要走。
我攔住她,她掙脫,我再攔住她,她再一次掙脫,她的力氣大得驚人。我都來不及說話了,只喊了一句,這錢是我在地下錢莊借的!我終于說了實話,說實在的,我想一個人承擔,不想告訴她。
她卻開始發起狠來,棍子,棍子,然后就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我怔在了那里,她看著我,眼睛里全是淚水。棍子,我不能拿你這錢,錢很重要,可是你更重要。
她終于哭到無力,倒在我懷里時,還恨恨地用手掐我。我們可能是戀人了吧,我想,可是,我們是沒錢的戀人。以后,我們可能會是夫妻吧,可是,我們還是沒錢的夫妻,我們可能要用全部的青春還這筆錢,可是,我已做好了準備。
蟲子的父親嚇破了膽,自己不敢去,讓我們兩個拿這錢去還,給了地址。路上,蟲子的牙齒直打戰。我都準備好了,如果他們敢說什么或是提非分的要求,那么我就會點上一支煙,然后把煙頭按在我皮膚上燒,不是有那樣一句話嗎,橫的怕愣的。但是一定不能齜牙咧嘴,要裝硬漢。
剛剛走到地方,卻看到一排警車停在那里。我們被一個警察攔下,問,什么事?
我咬著牙說,還錢。
警察叔叔的話像天邊來的仙樂一樣動聽,錢不用還了,你們回去做個筆錄,這是家騙人的賭場,昨天剛剛被打擊過,現在所有的人都在號里呢。
我與蟲子面面相覷,蟲子咬著牙,喜悅無比,喊我的名字,棍子,棍子。
回家時天已經暗了,蟲子偎在我的肩上走,問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問她,你是說眼下還是以后。路燈下,她臉色緋紅,艷若桃花。我想抱她,可是話到嘴邊卻說,我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警察叔叔把那個地下錢莊老板也打掉,這十萬元錢就不用還了……
編輯 / 孫魯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