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愛情和欲望之間

　　一朝天堂
　　
　　在茶水間倒水的時候，兜里的手機一振動，方軍收到一條驚天動地的短信：肖薔從法國回來了！
　　當場茶杯就潑翻在地，砰地碎響。連著辦公室里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同事的召喚聲，方軍已聽不見。像得了急癥的病人，他直接奔去找領導請了幾天假。
　　從電梯下來，方軍像穿越時空隧道，記憶的碎片又飛快地回到10年前、7年前、5年前。曾經，肖薔是學校里最驕傲明艷的公主。她接受他的追逐。她和他有過神圣而尷尬的初夜。而后她出了國。
　　一個28歲經歷頗豐的男人，到現在仍為了一個女人血氣方剛失魂落魄是件沒出息的事。
　　其實這些年以來，方軍也有過頹廢懊惱，有過和其他女人的逢場作戲又全身而退，他不給誰一個名分，他的單身公寓依然空著。直至見到肖薔的那一刻，他才確定過往的一切都值了。仿佛多年的等待只為著這一刻積蓄力量。
　　明凈優雅的西餐廳，肖薔穿一件紫羅蘭褶皺衫，襯得她修長的脖頸光潔如月。肌膚依然是半透明的，明眸依然清麗端矜，看來幾年的光景并未磨去她臉上的光華。
　　方軍又一次打翻杯盤?？Х任哿怂拿F西服，他站起來抖抖，又慌亂地用紙巾擦了好幾遍，嘴里一迭聲說著抱歉。
　　“沒想到你還和從前一樣冒失！”肖薔笑著，那種睥睨一切帶點玩味的神色兀自令方軍窘迫。他想起自己同樣窘迫的初戀，到頭來分不清到底是他辜負了肖薔還是肖薔拋棄了他。而現在方軍想重新要一個結局。
　　于是他開著車帶著肖薔故地重游了一圈。然后請她吃昂貴的法國餐，用足了誠意。
　　“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重新有機會好好愛你，娶你，給你幸福。”晚餐后，方軍托上錦盒。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他的手顫抖著，額上密密地滲出汗來。無論這樣的手法有多拙劣，方式有多俗套，哪怕只有1％的渺茫希望，他也愿意搏命一試。
　　等待宣判的那一刻，方軍差點以為自己又回了天堂。眼前的美人竟然很快柔情蜜意地答應了他：也許，我們可以再相處試試。
　　
　　一朝地獄
　　
　　一回到家，方軍就把租來的名貴西裝退了，還有找朋友借的車。正是七月天，不通風的小公寓熱得像蒸籠。方軍公司的效益也一般，業務員都樂意待在辦公室吹空調打電話，懶得出去跑。本來像他們做醫療器械的，屬于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平時只拿些微薄的底薪，人人都期待大撈一筆的機會，但并不是人人都有動力在大熱天出外打拼。
　　而現在，方軍有了肖薔。他許諾過要給她幸福，他怎么舍得讓家境優越的公主跟著他吃苦？
　　這些天方軍一直在拼命張羅業務。有天陪客戶喝酒差點喝到胃穿孔，在醫院醒來時發現是公司的同事葉曼陪在身邊。見他醒來，葉曼一張敷粉的臉笑得像王熙鳳：“喲，我們部門出英雄了？”
　　誰都知道葉曼是銷售部出了名的厲害角色，雖是相貌平平，但穿條裙子系條絲巾看上去都很風騷，臉上的妝永遠濃墨重彩，春意勃發。有人說她?？砍鲑u色相拉攏客戶，女人不怕長得丑最怕不要臉。也有人說她連公司老總都勾搭上了，所以分配給她的全是優質客戶。實際上葉曼并不忌諱人家說這些，她甚至有豪氣在辦公室回敬男同事黃段子，在打電話時公然向客戶發嗲。重要的是她業績第一進賬可觀，人家也就敬畏她三分。
　　方軍現在管葉曼叫葉經理。他不得不仰起臉接受這銷售部第一紅人的慰問。宿醉后的頭腦仍有些昏重，他抬眼看見葉曼為他削了一個蘋果，又盛了一碗湯，眼里竟然暗含著某種女性特有的溫柔光輝。
　　她放低了聲音問：“怎么那么拼命，家里出什么事了嗎？”
　　他只含糊作答。
　　末了，只聽她安慰他說：“放心，昨晚接到電話，我趕過去幫你把那幫人擺平了……”
　　原來如此。公司向來是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的，一樁業務參與的兩個人都有分成。而葉曼“擺平”人的方式可想而知。
　　方軍忽然就鄙夷起來。這樣的俗女人，這樣的公司環境，他早已厭惡。盡管這次葉曼幫他完成了一筆重要的單子，盡管有一刻他恍惚以為葉曼也是溫柔善良的。
　　在充斥著刺鼻來蘇水味的病房里，方軍忽然強烈地想念起肖薔來。
　　
　　愛她，卻不能擁有她的身體
　　
　　方軍后來曾問過肖薔，為什么會選擇繼續跟他。彼時肖薔正把頭柔順地埋在他懷里，吐氣如蘭地回答說，現在才發現，找一份踏實的愛情多么不易，特別是有過在國外的經歷。
　　方軍的胸膛驀地突突跳得厲害?？粗鴳阎忻廊溯p啟兩片芳唇，他多想深深地吻下去，像碾碎兩片花瓣一樣碾碎它……世間怎會有如此美好的女子，她美麗、高貴、芬芳、圣潔，連初夜也是屬于他的……方軍不能不激動。可當他的唇剛要貼近，肖薔嫌惡地背轉了身。她說她受不了留有煙味的口氣。
　　窘迫的狀況再一次發生。方軍意識到是自己的粗鄙褻瀆了懷中的美好。他從此開始戒煙，痛苦又甜蜜地戒。他強迫自己每次煙癮一犯就換成吃口香糖，將益達木糖醇丟一顆在嘴里，像喝藥一樣。
　　終于等到有個紀念日，方軍在酒店訂了房。鮮花，紅酒，輕音樂，奢華松軟的大床，氛圍剛剛好。當肖薔褪去最后一層衣衫，當一副完美驚艷的胴體呈現在方軍眼前，他的瞳孔幾乎不能再轉動，他近乎痙攣地沖上去抱住她，喘著粗氣饑不擇食地想要占領她……可是關鍵的一刻，他再一次兵敗如山倒。如同初夜那次一樣。
　　那時他21歲，她18歲。那個夜晚，他也是這般瘋狂地侵襲她。他第一次顫抖著將手伸進她的胸部，他笨拙地將她弄痛，可是不到兩秒他便潰不成軍……事后他聽到她小聲地哭泣，看到她身上被抓嚙的痕跡，悔恨得無以復加。他發誓如果有下次，一定要好好疼惜她。但微妙的是，那夜的親密以后，兩人的關系卻越來越淡。再后來肖薔便出了國……
　　沒想到時隔7年，方軍在那方面依然粗莽無用。他以為是自己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但后來又潛心試過好幾次，改過不同的時間、地點，結果卻依然糟糕。
　　
　　潮水般的欲望氣息
　　
　　那筆大單的款項終于結算，雖然分給葉曼一份提成，方軍工作的熱情仍絲毫未減。沒有節目的夜里，他常常待在辦公室做銷售案做到很晚。
　　有一天上班，葉曼穿了件玫紅窄身套裙，胸前的扣子緊到快要爆開，她竟然還配了一雙黑色網眼絲襪。原本，她這樣的惡俗品位無礙方軍的公務，等到夜幕降臨一切卻變了。
　　先是方軍下班沒走，葉曼也沒走。時針滴答指向七點，葉曼取出一盒飯給方軍。她說她每天早上會準備兩盒便當帶到公司，實在太忙也有備無患，比起在外買垃圾食品又營養又健康。
　　方軍早聽說過葉曼的苛刻與儉省，見她唇邊掛起的笑意，便不忍拒絕。還好，飯盒里正有他喜歡的兩樣菜，宮保雞丁和茄汁燒魚。放在茶水間的微波爐加熱時，空氣里散發出清香，很家常的味道。
　　享用完便當，再各自忙活一陣，以為是要散了。當方軍打著哈欠正要離開時，靠窗的一陣低聲的斥責卻絆住了他。大概是葉曼在給家人打電話：“你就不能送他去醫院？是的，我就不管這個家了，我就不回來了，你不想想我在外面累死累活是為了什么……”
　　她的語氣明顯有些哽咽。近了一看，果然有兩行淚掛在臉上。方軍想，不管怎樣，作為同事總該安慰安慰她，于是便遞去一片紙巾。沒想到這柔軟的一遞，面前的女人立即如山洪暴發了，一邊啜泣一邊向方軍痛訴：“是真的，沒有人知道我有多難。老公那里出了問題，跟著他就像守活寡，孩子的健康又出了問題……每次我都害怕回家面對這些?？墒?，我又怎么忍心拋下他們！我只有不惜代價拼命賺錢……”
　　原來這個看似風騷的女人背后有著如此的艱辛。方軍只覺胸口微微一疼，情不自禁就把葉曼攬入了懷中。他只想臨時借她一個臂彎，讓她感到些許安慰。不知不覺中，他的手竟撫上了她的秀發，然后是輕拍她裸露的肩……不知什么時候，不知是誰先起的念頭，他們開始自然而纏綿地熱吻，次第剝落對方的衣衫。
　　葉曼顯然比肖薔更火辣主動，她的手一直牽引著方軍，她的肌膚里散發著某種香水和汗水混雜的氣息。盡管她的腰部有少許的贅肉，欲望的潮水還是很快覆蓋了方軍……這一次，他竟然正常地堅持了下來。
　　
　　愛與欲就像兩條平行線
　　
　　有過第一次，就有了后來貪婪洶涌的許多次。但方軍感覺自己并不愛葉曼。除了每周規律的幽會時間，他們在辦公室遇見時和往常一樣，淡漠又客套。
　　因為對肖薔懷有越來越多的歉疚，方軍也曾作過努力，他覺得只要邁過那一關，和肖薔之間就算完滿。但他努力的結果只是找來更多的借口，回避再與肖薔親密。
　　再后來，方軍漸漸覺悟，原來有時候，愛與欲就像兩條平行線，是不能交合的。比如他明明愛著肖薔，她就像他的女神一樣，令他心存憧憬又欣喜若狂。而像她這樣過于精致完美的女人，難免有時候會令他窒息，感覺不真實。她給他的記憶，多是緊張、慌亂、呼吸加劇又冷汗涔涔。每次親密前，他滿腦子的雜念：口氣是否夠清新，安全套有沒準備好，有沒有洗手，會弄痛她嗎？她會滿意嗎？……他越想表現好，越是敗下陣來。這就是愛。
　　而不愛，空有純粹的欲望，男人是不在乎這些的。比如葉曼，他永遠不會擔心傷害她，他們一直只是各取所需，互相慰藉。
　　直至兩年后，葉曼離開公司，換掉電話后杳無音信。她說與其等待方軍無望的愛，不如徹底離開。而那時方軍早已業績出眾，代替葉曼升為部門主管。他已有資本娶肖薔，但他卻一直拖著不肯開口。偶爾的暗夜，他在空房里點一支煙，懷念起葉曼身上溫暖的煙火氣息?；蛟S，他也是愛過她的吧？但是愛與欲，誰又能分清呢？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