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梔子不開花

　　一陳梔子17歲的時候，念高二。
　　上課的時候，身后總是有人注視自己，轉回頭，便看到冬天。天氣冷，冬天卻穿得少，不過是一件薄薄的毛衣，他是一直看著自己吧，眼光撞在一起，反而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就傻傻地笑。
　　冬天的毛衣是淺淺的灰色，窗外的天空也是灰的，那天以后，他們在校園里遇見，總是心如鹿撞，常常是什么都沒有說，便一溜煙地跑掉了。
　　早戀的消息不知怎么被梔子的父母知道了，梔子的母親匆匆趕到學校，還在上課的時候，當著老師的面，當著所有同學的面，責問誰是冬天，當著大家的面，訓斥梔子不爭氣，還打了梔子兩個耳光。
　　梔子哭了一個下午。兩天的時間，沒有上學，兩天后，就轉學了。梔子想她和冬天，再也不會遇見了。
　　其實，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的，雖然有那些心跳的遇見，也只是互相有好感，只是互相鼓勵，約定一定要考上大學而已。
　　只是，高中的他們，便這樣分開了。
　　二后來，梔子真的考上大學了。她一直記得自己和冬天的約定，所以一直那么努力，她知道冬天也一定是努力的，因為在大學里，冬天給她寫信了。
　　信是冬天先寫給梔子的，在信里，冬天說，梔子，你好嗎？冬天說他輾轉知道梔子考上大學的消息了，說自己也到了北方上學，只是梔子在沈陽，冬天在長春罷了。
　　梔子給冬天的回信里，大都是好玩的事情，她什么都寫。冬天偶爾也說起自己的校園，自己的大學生活，更多的是關心梔子而已，關心她獨自在北方，一切都好嗎?他常常給梔子寄東西，有時候是長春的特產，有時候是大包小包的餅干和梔子喜歡的牛肉干。
　　冬天到梔子的校園看她，是大二的春天了，那是他們高中后第一次見面。天氣并沒有太溫暖，冬天照例穿得少，只是一件薄薄的襯衫。他長高了，壯了，曬黑了，笑起來牙齒又整齊又潔白。梔子帶冬天參觀自己的校園，他們一起在食堂吃飯，一起牽著手在校園里聊天，一起在校園的櫻花樹下偷偷地接吻。
　　那是梔子生命里最美好的春天。
　　三改變真的發生，是大三的時候了。
　　爸爸媽媽來沈陽看梔子，梔子告訴他們自己和冬天又在一起了。其實大學里的戀愛，父母已經不反對了。只是，當梔子主動說出那個人是冬天，說冬天就在長春念書，父母卻反對了。
　　母親冷笑著，說梔子瘋了，說冬天騙了梔子，冬天哪兒在長春念書呢？要是冬天真的考上大學了，真的在長春念書，他們倒是不反對了。但是冬天說謊了，他根本沒有考上大學。冬天后來的消息，梔子不知道，梔子的父母倒是知道不少。他原本也那么努力地學習，但是高考的時候發揮不好，便沒有考上。冬天其實沒有在長春，梔子考上了沈陽的大學，他便到沈陽打工了，他說自己考上大學了，不過是在騙梔子罷了。
　　梔子不相信，冬天每個月來看自己一次，冬天在長春的，怎么會在沈陽呢？她怎么會相信呢？
　　父母打了電話，輾轉要了冬天在沈陽的地址。梔子便去找冬天了，在沈陽的城西，在那個小小的、冬天很冷、夏天很熱的木頭的屋子里，梔子便見到冬天了。
　　不僅是冬天，梔子還見到自己的好朋友沈冰了。
　　沈冰和冬天在一起。冬天照例穿得少，沈冰披著的外套是冬天的，沈冰那么瘦，冬天的黑色外套將她整個地淹沒了，他們正說著什么，沈冰的小臉那么白皙，看到梔子便呆住了。
　　冬天也呆住了，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梔子想起冬天第一次到自己的學校，在樓下等自己，來來往往的女生對冬天看了又看，想起女生們說：梔子，你的男朋友真好看啊。
　　那些女生中，也有沈冰。梔子不知道該怎么辦，轉回頭，就跌跌撞撞地跑掉了。
　　四兩個星期的時間，梔子不聽冬天解釋。但是在學校的自習教室里，冬天到底堵到梔子了。
　　冬天說梔子對不起，他不是有意騙她的。他那么努力，想要考上大學，卻沒有考上，他記得他們的約定，他沒有考上大學，就不好意思找梔子了，但是他又想她，又放不下她。
　　他剛開始，是在廣州打工的，那兒機會多，但是他想她，就到沈陽了，在信里她欣喜地問他，你的學校也很好吧，他能說什么呢？他只好說自己考上了。他的信，是別人代轉的。
　　冬天說那一夜，沈冰在自己的小屋，是來告訴自己梔子知道了，可能很快就會來找他了。沈冰是在不久前知道冬天說謊了。剛開始的時候，沈冰并不知道，她聽梔子說起冬天在長春的大學，大學里的專業，無意中和那所大學的同學說起，才知道冬天在騙人。
　　那所長春的大學，根本沒有那個專業，那個年級也沒有叫冬天的學生。沈冰怕梔子傷心，沒有直接告訴梔子，而是找到冬天到學校看梔子的機會，偷偷叫住了他，質問冬天為什么騙人。
　　冬天帶沈冰去看了自己住的小木屋，看了他打工的地方，冬天告訴沈冰，他也不想這樣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就這樣了。
　　沈冰理解了冬天，就不愿意告訴梔子了。這一次，梔子的父母揭穿冬天的事情，沈冰知道了，就趕著去通知冬天，要他早做準備，沒想到梔子那樣快就趕來了。
　　梔子聽完冬天的解釋，還是離開了。沈冰說梔子，你真傻，他那么愛你，念不念大學又怎樣呢？
　　梔子說你不懂。
　　沈冰就急了，我還要懂什么啊。在愛情里還需要懂什么，我知道他愛你，那就夠了。
　　五秋天過去，冬天便來了，不知不覺，他們就大四了。實習的時候，夜晚的空氣依然寒氣逼人，清白的路燈把梔子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沈冰走了，到沈陽市郊的一個小學教書實習了。梔子在沈陽的一家小小的周報實習。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原諒冬天了，其實，從開始到后來，她從來沒有怪過他。
　　她知道沈冰說得對，冬天是愛自己，才會這樣做的。只是那時，一下子發生太多的事情，梔子不知道該怎么做，她太想讓自己安靜了。
　　后來梔子想明白了，那么多次，她去小木屋找冬天，冬天卻不在了。
　　在那么多次梔子的避而不見后，冬天搬家了。
　　冬天不見了，梔子就不能告訴他，那一次父母來沈陽，是為了看自己，也是因為母親的病。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是高血壓，父母來沈陽主要是為了給母親看病的。母親說冬天騙梔子，騙了那么久，梔子不知道便罷了，知道了還和他在一起，這不是存心讓她死嗎？
　　母親的病情那么嚴重，讓梔子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就只能躲著冬天了。病情控制住的時候，梔子想明白了，其實她可以慢慢地說服母親的，慢慢地讓母親知道，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但是在這個時候，梔子卻找不到冬天了。那個小小的木屋，換了別人住了。
　　那樣簡陋的木屋，在木屋的墻面上，梔子看到了冬天的字跡，是冬天用小刀寫下的，自己和他的名字：梔子，冬天。
　　旁邊，還有另一個名字。沈冰。不是冬天寫的，是沈冰寫下的。
　　六這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從高中到大學到戛然而止的一場戀愛，五年的時光，便這樣過去了。
　　五年的時間，梔子母親的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在那一段強烈的反對后，她也明白了，女兒和冬天在一起，總比一輩子一個人強吧。
　　梔子一直偷偷地找冬天，母親就裝作不知道了。有時候，甚至希望梔子真的找到冬天了。只是梔子一直沒有找到冬天。
　　梔子在報社的實習結束了，她并沒有留下來，而是回了家鄉，在家鄉的小學當老師了。
　　他們分開的五年三個月零十七天，梔子又遇到了冬天。
　　是三月的時節，冬天回家鄉處理一些事情，在家鄉小學的門前就看到梔子了。梔子留著齊耳的短發，穿著普通的夾克和長褲，看起來那么瘦。瘦瘦的梔子對冬天微笑著，就像許多年前，他們念高中，他發現那么恬靜的女孩兒有那么好聽的名字，總是微微地笑著一樣，就像大學里戀愛時，她總是那樣仰起頭對他微笑一樣。
　　他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一下子就僵在那兒了。他們說的唯一的話，是關于沈冰的。梔子問冬天，沈冰好吧？冬天說好。梔子說沈冰的時候，還是那樣微笑著，只是低下頭，眼淚就幾乎掉下來了。冬天走出梔子的視線時，眼淚也幾乎下來了。
　　他記得梔子小聲說，有她替我愛你，我就放心了。她的聲音那么小，但是冬天聽見了。
　　冬天是這次回鄉，才聽說梔子母親那時的病情，才知道那時梔子對自己，并不是疏離和嫌棄。也是在這次回鄉，梔子才有機會證實，冬天的妻子，叫沈冰。
　　梔子明白了，畢業的時候沈冰痛罵自己，不顧父母的反對，離開土生土長的沈陽，毅然到廣州，是為了尋找冬天吧。就像梔子在小木屋墻上看到的字跡：梔子，冬天，沈冰。
　　也像梔子后來到底選擇了結婚，有了普通的生活和不再刻骨銘心的愛情。在平淡簡單的生活里，她有時候會想起一些事情，想起年輕的時候，一個叫冬天的男孩子，一直斷斷續續地出現在她的生命里。他們糾纏了那么久，是真的相愛。她曾有過他的照片，他的信，他的賀卡，也曾有過他的愛語擁抱和誓言，但是，他們的愛情，到底還是過去了。
　　她從來不說起這件事情，以為一切掩飾得極好，可是常常，在毫無防備的一刻，冬天的身影會從內心浮出，生動一如往昔，令她無處躲藏痛哭失聲。
　　梔子明白，她和冬天，相愛在那個美好的夏季，只是開始的時候太年輕，太早遇見，還不懂得怎樣去愛；太晚的時候遇見，已經不能義無反顧地去愛，要在恰當的時候遇見，那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和冬天的愛情，到底像小小樹葉的脈絡，風里悵然飄過的嘆息，留在一度澎湃卻無處安放的青春里。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