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起女初中生集體被騙賣淫事件的新聞調查

　　十余名涉世未深的女中學生，被不明真相的體育老師和處心積慮的社會人員以“招體育特長生”、推薦到重點中學上學的名義，帶到賓館和茶館，最終成為不法分子獲利的工具。發生在湖南湘潭湘鄉市山棗鎮的一起女中學生被騙事件，震驚了湘鄉市教育界和當地警方，也在山棗鎮眾多家長和學生心里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
　　
　　我有責任，但不知怎樣才可以得到她們的原諒
　　
　　今年4月初的一天，山棗中學體育老師謝友良碰巧跟蓮花中學的一個體育特長生一起吃飯。這個學生見到謝友良后，驚訝地問：謝老師，你原來沒有出事?。恐x友良一聽感覺非常奇怪，自己一直在學校教書，會出什么事！在他的追問下，這個學生告訴他，原來蓮花中學的羅校長在學生中說他打著“招體育特長生”的幌子，介紹女學生去酒店和茶館做事。謝友良當時感到非常氣憤。2007年4月9日那天，他帶了兩個人去學校找羅校長理論，結果雙方都動起手來了，學校打電話報警，警方于是介入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謝友良沒有想到的。第二天，山棗派出所的民警找到謝友良，告訴了他一個讓他難以置信的事實：經過警方調查，有數名女體育特長生被人利用在湘鄉市一健身俱樂部和茶館陪客，其中就有他任教的山棗中學的兩名學生，有一名14歲的初二女生小令還遭遇了性侵害。
　　謝友良聽了感到非常驚駭。幾個月前，他的確將自己帶的兩名體育特長生推薦給了湘鄉市陽光健身俱樂部的健身教練丁坤。如今，自己推薦的學生出了事，他感到自己有脫不了的責任和干系。
　　謝友良跟丁坤是在1997年認識的，當時丁坤也在一所中學擔任體育老師，他們認識后打過幾次球，之間偶爾也有過聯系。去年4月，謝友良在湘鄉市街上跟丁坤偶遇。丁坤告訴謝友良，他已經不當體育老師了，而是在陽光健身俱樂部當健身教練，并且把教練證給謝友良看了。談話中，丁坤對謝友良說：你是湘鄉有名氣的體育老師，可以介紹一些體育苗子到我的健身俱樂部培訓。他還對謝友良許諾，他跟許多學校有比較鐵的關系，學生只要通過了他的測試，升學就不成問題。參加培訓的學生只需雙休日來，不要任何費用。隨后，丁坤還熱情地帶謝友良去了陽光健身俱樂部。在健身俱樂部，謝友良看到，相對于農村落后的體育教學條件，健身俱樂部里的設備，確實有利于學生體育成績的提高。但當時他覺得自己有能力把學生帶好，所以回絕了丁坤。
　　雖然回絕了丁坤的要求，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卻讓謝友良改變了自己的看法。
　　2006年暑假，謝友良教的一個體育成績非常好的學生，因為文化課成績幾分之差上不了湘鄉二中。家長找到謝友良，求他幫幫忙，他感到無計可施，這個時候，他忽然想到丁坤或許有辦法，于是打電話請求他幫忙。
　　兩個人見面后，謝友良發現丁坤身邊多了一個女孩，丁坤指著這個女孩對謝友良說，這是他帶的一個體育特長生，今年畢業考試離二中錄取線差了100多分，他正在幫她想辦法進二中。幾天后，讓謝友良感到驚訝的是，丁坤幫忙的女生真的收到了錄取通知書，而謝友良要他幫忙的學生卻名落孫山。在佩服丁坤的能耐之余，當時謝友良也覺得，不是丁坤幫不到自己，是人家不愿意幫！后來，丁坤再次找到謝友良要他推薦體育特長生的時候，謝友良就答應了，給他推薦了小令和小惠。他覺得，農村的孩子找一條出路真是難，現在有機會了，就應該抓住。
　　事情發生后，就在當地公安機關對小令進行調查的時候，謝友良便接到幾個陌生人打來的電話，要他動用一切手段讓小令去公安機關翻供，“小令是你介紹過來的，她只有14歲，如果她說我們威脅她賣淫，雖然我們要承擔責任，你也逃脫不了干系，我們如果被抓了你也別想清白”。自此，謝友良一直生活在恐懼不安中，許多次，他在矛盾不安中想按照對方的話去做，但是最后，他被妻子勸住了。
　　如今，謝友良曾經平靜的生活被完全打亂，他除了正常上課，幾乎門都不敢出，但是外界對他的議論和指責，他時時處處都可以感受到。他曾經很受學生喜歡，但現在走在校園里，女生們都遠遠地躲開他，學校甚至不讓他跟女生接觸。而這樣的尷尬，也波及他的家人，他的妻子是一所職業中專的老師，每年必須完成一定的招生名額，現在又到了招生階段，這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謝友良多病的母親現在只要看見陌生人路過家門，就會習慣性地急匆匆地關門。這些，在外人看來，是謝友良必須承受和面對的。在警察調查中，他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有責任，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得到她們的原諒。
　　
　　一份不完整名單中女中學生的痛苦遭遇
　　
　　在湘鄉當地，像謝友良一樣介紹學生給丁坤的老師不止一個，像小令一樣身心受到傷害的初中生更不止一個，跟小惠一樣卷入這個事件的學生還有更多。記者經過幾天時間的調查，得到了一份不完整的受害女生名單——
　　小研，17歲，高一學生；小惠，14歲，初二學生；小雅，14歲，初二學生；小田，15歲，初三學生；小令，14歲，初二學生；小平，16歲，初三學生；小韓，16歲，初三學生；小棠，16歲，初三學生；小美，15歲，初三學生……
　　現在，她們大都如同受傷的刺猬一樣待在家里，不愿意面對記者講述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5月12日，記者在當地警方的幫助下，經過一下午努力，才找到受害學生小美、小田等，在母親的鼓勵和陪同下，小美向記者吞吞吐吐回憶了她這幾個月來夢魘一般的生活。
　　去年年底，快放寒假的時候，體育老師劉某找到小美，說小美是搞體育的好苗子，問小美愿不愿意在雙休日去湘鄉市一些條件好的學校參加體育培訓，包吃包住，有人給她出錢。劉某還說，如果體育成績好的話還有人幫助她升學。
　　去市里參加體育培訓而且有人出錢，更加誘惑的是還有利于升學，這對正讀初三馬上面臨中考的小美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小美向媽媽方女士簡單說明了情況后，欣然前往。
　　不久后的一個星期五，劉某帶著一個教練丁坤來接小美。上車后，小美發現車上已經有幾個跟自己差不多的女學生，后來才知道她們像自己一樣，都是來自鄰近的中學，也是在老師的介紹下來參加體育培訓的。當天，這群女孩子在丁坤的帶領下參觀了他工作的健身俱樂部和湘鄉一中、二中等一些學校。丁坤對這群女初中生說，以后你們便在這些地方進行體育訓練。
　　對于這些訓練場地，女孩子們很滿意。但是當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那場面讓小美覺得有些驚訝，她看到其中有的女孩子似乎跟丁坤非常熟悉，而且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但小美當時并沒有想太多，吃完飯后，小美和小平便跟小研去了她一個親戚家睡覺。
　　第二天，這群女孩子在丁坤的帶領下，在健身俱樂部做了一些體育達標測試，小美的成績還可以，于是留下了。學校放寒假后，小美便直接去了健身俱樂部參加體育訓練。一天晚上，丁坤帶小美和小研還有另外幾個女孩去一個茶館喝茶。到了那里，小美還見到了幾個陌生的男人，丁坤介紹說：這些都是我們的朋友，以后可以幫我們。于是大家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后來有人提議，說喝茶不過癮，于是又拿了啤酒來。小美以前從來沒有喝過酒，本不打算喝，但是禁不住許多人的勸，她喝了兩杯，很快便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一早醒來，小美感覺渾身酸痛，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身邊躺著昨天跟她喝酒的一個男人，這時兩人都沒有穿衣服。當時小美就嚇哭了，她迅速穿好衣服，找到教練丁坤，哭著問他為什么要害自己。一開始，丁坤還跟她說好話，小美卻什么也不想聽，只是一個勁地哭著罵他。后來丁坤煩了，大聲對小美說：你知不知道，你這些天在這里吃的用的，全部是他的。人家幫了你，你就不能回報一下？聽丁坤這樣一說，小美當時便被震住了。見她發愣，丁坤又用平和的語氣對她說：你要向小研和小平這些成功的榜樣看齊。小美當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了，只是默默地哭。
　　
　　教練丁坤指的“成功榜樣”小研和小平到底是什么樣的“榜樣”呢？
　　小研便是那個中考差100多分被丁坤想辦法送進高中的學生，17歲，現在讀高一。而小平曾在小美就讀的蓮花中學讀書，在山棗中學借讀了兩個月后又轉學到湘鄉市一所子弟中學讀書。這些“成功榜樣”便是在丁坤的幫助下，從鄉里的中學來到市里的學校讀書，對于家庭貧困又想上學的女孩子來說，這無疑是個誘惑，但卻是致命的！
　　那天，不管教練丁坤怎么樣勸說，小美仍堅決回到了家，但她并未就此遠離傷害。過完年后，小美再次接到丁坤打來的電話，要她繼續去“培訓”。小美沒有答應。后來小研也給她打電話，說教練手上有一個湘鄉某重點中學的體育特長生名額，是留給她的，并且跟她保證，這次是真的培訓，絕對不會發生以前的事情。聽小研這樣一說，最終小美答應了，又去了湘鄉市。一開始，丁坤兌現了諾言，他帶小美在俱樂部和學校以及山上進行了訓練。但是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教練把她單獨留下來對她說，這幾天帶她訓練，他很累，要她報答他。見小美有些不明白，丁坤便對小美動起手來，小美本能反抗，卻徒勞……事后，小美哭著跑去找小研，沒想到小研對她說：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們還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這時小美才感到自己是徹底地受騙了。之后，她堅決要求回家。走的時候，丁坤反復對小美說：不要把這事說出去，如果說出去，你以后還要不要在學校做人？
　　丁坤的警告起了作用。小美雖然回家了，但選擇了沉默！但是女生被騙的事情最終被人捅到了派出所，這跟小田有關。
　　跟小美一樣，小田是和小韓一起被體育老師推薦到丁坤的陽光健身俱樂部的，和其他女孩子不同的是，小田很倔犟，堅決“不配合”。2007年4月初，小田和一群女孩子被丁坤帶到健身俱樂部，一群女孩子鍛煉了不到10分鐘，丁坤便帶她們去茶館喝茶。喝茶后，丁坤又開車帶她們去韶山玩。車上，一個女孩子半開玩笑地對丁坤說：丁老師，有人講你不是帶我們搞體育培訓的，是讓我們做別人女朋友的。這個女孩子的話，讓小田充滿了警惕。來到韶山，幾個女孩便被人分開了，小田被丁坤直接帶往韶山一家賓館，丁坤跟她說要她今天晚上陪一個“朋友”，并許諾，“以后免費讀高中”。得知真相的小田死活不答應，誰知第二天便被丁坤以“成績不合格”為由把她退回了學校，這也讓她逃過了以后的劫難。而小韓卻沒有這樣幸運，當天晚上，她跟小田分開后，被人帶往一賓館，喝了一杯“飲料”后便不省人事，被人強迫發生了性關系。第二天，小韓哭著去找丁坤的時候，丁坤若無其事地對她說：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同學小平還不是同樣被別人包養著！他的話讓小韓等在場的女孩子聽得目瞪口呆。
　　之后，丁坤給這些女孩子定了規矩，每個星期雙休日都按時來“培訓”和“報到”。
　　小田因為“成績不合格”被退回到學校后，由于害怕不敢跟學校反映情況，但是她的“成績不合格”卻引起了學校體育老師的注意，因為在老師看來，小田不管是文化課成績還是體育成績都比小韓優異，為什么小韓留下了她卻被退回來了呢？在老師的再三追問下，小田終于向老師說了實話。體育老師覺得事關重大，馬上向學校反映情況，之后，學校招學生回來，得知了更加嚴重的情況。遺憾的是，當時學校出于種種原因的考慮沒有報案，只是要求這些學生不要再去參加“體育培訓”。由于謝友良在蓮花中學招過體育特長生，蓮花中學一個學生在跟他吃飯的時候把他也卷了進去，不知事情真相的謝友良覺得很受委屈，于是帶人到蓮花中學滋事，這起讓當地教育界和警方震驚的“女初中生集體被騙賣淫事件”終于浮出水面！
　　
　　對這樣的人，公安機關一定會依法從嚴處理
　　
　　2007年4月9日，小美接到陌生人打來的電話。對方在電話里威脅她，要她不要亂說話，不然讓她從鎮上消失！而當派出所民警到小美家里找到其父母協助調查之后，小美的媽媽方女士還接到陌生人的電話，說只要小美不亂說話，以后不管她能否考上高中，都有人給她出錢讀書。方女士這才帶著小美去了山棗派出所說明了情況。
　　此時的丁坤早已成了驚弓之鳥，從山棗鎮消失了。與此同時，湘鄉警方抓捕丁坤的一張大網也已經拉開。2007年4月26日，湘鄉市公安局刑偵大隊民警在廣東東莞，把窮途末路的犯罪嫌疑人丁坤抓獲歸案。
　　2007年6月初，此案移交當地檢察院。但對于這些受害的花季少女來說，這次事件帶來的創傷恐怕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難以愈合。就在記者離開時，小美仰著稚氣未褪的臉告訴記者：“我想繼續上學，但是我又害怕去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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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者手記：
　　由于說出了事情真相，如今，當地人眼中的“兇手”謝友良和受害者小美都成了異類，更多被介紹給丁坤的體育特長生和她們的推薦老師則選擇了沉默。
　　在這起性質惡劣的案件中，受害者的遭遇讓人同情、痛心，但尤為讓人同情和痛心的，是更多受害者緘默的態度——如果習慣了被侮辱和被損害的角色定位、如果說出真相的成本特別高昂，那么便會出現集體失語的現象。
　　在山棗這個偏僻的湘鄉小鎮，一個農村女孩改變命運的機會是如此有限：如果不想做一個流水線上的打工妹，就只能奮力擠進高考的獨木橋。如今，相比高考，中考的殘酷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就是為什么一個拙劣的“免費包上高中”騙局能讓那么多的老師、家長、學生受到誘惑，失去警惕。
　　
　　編輯/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