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賣場通道,兩邊擠滿了密麻麻的商鋪。他們或賣冰糖葫蘆或賣手機,生意卻不是很理想。于是這些商鋪經常易主,常常前一天還是茶具店,第二天去了,就變成干洗店。裝修幾乎每天都在進行,沖擊鉆發出刺耳的噪音。處處可見戴著藍色帽子的農民工,身上沾滿了白色的油漆。
注意到那個農民工,因為我認識他。幾年前家里裝修,他和妻子為我打造過一個占據一面墻壁的書柜。書柜還在用,沒有一點兒毛病。我跟他打了聲招呼,他盯了我很久,終于把我認了出來。我們站在賣場通道的出口說話,他遞給我皺皺巴巴的香煙。那時是中午,天熱起來,他的臉上流著汗。
中午也要干嗎?我問他。
中午休息一會兒。他說,不過時間不能太長,趕工期呢。
所以不回去?
是啊,不回家,他說,我愛人一會兒把飯送來。
這里是西城,我知道他們住在東城。他妻子把飯從西城送過來再趕回去,至少需要兩個小時。
說著話,他的妻子來到面前。他問我,一起吃點?我擺擺手,示意已經吃過。和幾年前一樣,他的妻子見了我,仍然笑瞇瞇的樣子,表情中也仍然夾帶著一絲怯生。她把帶來的飯菜一一擺到通道出口的一張塑料桌上,然后兩個人隔著桌子坐下,相視一笑,拿起筷子。
那是供顧客休息的臨時桌椅,旁邊豎起一個很大的遮陽傘,桌椅和遮陽傘上都印著可口可樂的廣告。
他們的午飯非常簡單,不過一份涼菜,一份熱菜,幾個饅頭。我看到他向女人說了句什么,似乎是在請求,臉上露著憨憨的笑。女人白他一眼,也說了一句什么,然后站起來走進超市。一會兒回來,我看到她的手里,提著一瓶啤酒。
我笑了。
他們吃得很快。也許不足十分鐘吧,一頓午飯就宣告結束。女人把飯盒裝進塑料袋,想了想,又把空酒瓶也裝進去,然后匆匆與他告別。他打一個飽嗝,擦擦汗,走回他工作的店鋪。
我問他,天天都是這樣?
他說是的,反正這活也干不了幾天。
我說這么遠多麻煩。你自己在超市里買點飯菜對付一下不就行了?超市里的熱菜也不貴。
他說是。我也這樣說。可是她偏要來。
一時看不見就想?
他聳聳肩,竟紅了臉。她跟我說只要她來了,只要我們坐在一起吃飯,不管坐在哪里,都是家了。他說,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吃飽不想家。她卻說,只有在家,才能吃飽。只要吃飽,生活就是幸福的。
剛才吃飽了嗎?我笑著問他。
他夸張地拍拍肚子,然后拾起油漆筒,正式開始下午的工作。不好繼續打擾他,正好等著修理的手機這時也修好了,就跟他道別,離開。
我心里想,這個男人以及他的妻子,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那種沒有本事的人吧?幾年前他們來到城里打工,現在幾年過去,生活似乎并沒有太大的轉機。他們租住的房子我沒去過,不過我想,那應該是一處簡陋的住所。可是我注意到,他和他的妻子,都把那稱為他們的家。說時,臉上掛著幸福的與世無爭的笑。還有,今天中午,在賣場通道的出口,在出口的遮陽傘下,在遮陽傘下的塑料桌旁,也是他們的家。臨時的家。
臨時的家,卻注定有一輩子的夫妻,注定有一輩子的相守。有了這些,男人和女人,注定是幸福的吧?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