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一家雜志社的邀請去湖南采風,一行中有個我仰慕已久的女作者,她的名氣很大,文章鋪天蓋地,暗地里我非常崇拜她,所以老和她在一起。
在張家界,有一位當地的土家族作家在一棵樹下賣自己的書,我們隨意翻了翻,覺得寡淡無味,就更別說買了,可她卻掏錢買了,還要人家簽名。我低聲說,還沒你寫得好呢,值得嗎?她笑而不語。等簽完名,她有些靦腆地說,我能和您照張相嗎?那人欣然同意。照完相,她喜滋滋地抱著書走,還幾次扭頭往回看。
其實第一天在長沙時,雜志社邀請了一位很著名的作家給我們講課,課余還一起游了岳麓書院,幾乎所有人都搶著和他留影。我也把相機給了她,讓她幫我和名家拍合影,拍完了自然也要給她來一張,名家也擺著姿勢沒動,可她好像沒看見,把相機還給我就信步走進了另一個院子,弄得名家都有點尷尬。
誰不想和名人合影呢?可她卻一點心思也沒有。而今天竟和一個不知名的人合影,還是主動要求,我問她,你認識他?她搖頭。他的書寫得好?她又搖頭。那么,放著大名家你不去合影,怎么會和他合影呢,還虔誠地買了他的書?
她聽了一愣,接著就笑起來,然后低聲說,我喜歡他啊,你沒發現,他有多帥!
一句看似玩笑的話,如此禪意芬芳,難怪她的文章寫得那么好,站在我們中間,就像野草叢中盛開的一朵花,那么優雅而淡定。
有個同事要調走了,平時他總抱怨懷才不遇,作為單位唯一的研究生,卻要給一個中專生做副手,覺得很不公平。要好的同事輪番歡送他,今天你請,明天他請,相互之間又都是陪客,幾天來我被酒泡著,被他的抱怨淹著,心都有點麻木了。
那天我正埋頭伏案,有人推門進來,是單位的一個臨時工,他說來向我辭行,他的一個親戚要辦一個廠,請他去當副廠長,他已辭了這里的工作。他也要走,可從沒聽人提起過呢?我說晚上我請客歡送你吧。他一個勁兒推辭,最后不好意思地同意了。我找了幾個要好的同事作陪。他不停地說著感謝我們的話,連連給大家敬酒,喝著喝著,他就哭了。
我想,這些年他在單位受了不少委屈,就讓他傾訴吧,也就沒勸。可他卻說,真舍不得離開你們,更舍不得離開咱們單位。一個臨時工,收入少得只夠我的零頭,平時還要處處謹慎,說話都不敢高聲,終于解脫了,卻說對這里戀戀不舍?他的每一句話,都流露著真情。他說,原來他只是個無業游民,來到咱們單位才有了飯碗,娶了妻生了子買了房,日子越過越好,而且沒有人因為他是臨時工而看不起他。這些,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想起前面那位同事,論收入論地位,比他強多少倍呢?可他卻一直在抱怨,人走了還仍然憤憤不平,甚至還罵領導有眼無珠。同是一個屋檐下的人,心態卻如此不同。
前些天,省里一位領導來調研,主任讓我準備材料。一聽他的名字,簡直如雷貫耳,他不僅是我們這個系統的最高首長,更是有名的書畫家,還兼著省書協的副主席呢,除此他還愛好古詩詞,我們的名字,經常出現在同一個報刊呢!他聽完匯報,夸材料寫得好,問是誰寫的,主任介紹了我,他興奮得連眼睛都笑了起來。
真沒想到,休息的時候他竟找到我的辦公室,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原來你就是誰誰呀,久仰大名啊。然后坐下來和我促膝談心,說他經常看我的文章,還舉例說了幾篇,連題目、細節都記得那么清,還說有一篇讓他感動了好些日子呢。接著,他的一句話使我剎那間不再拘謹,他說,知道嗎,別看你比我小幾十歲,可我一直是你的粉絲呢!
中午我應邀陪他,這位滿頭銀發的老人,一點高官的架子也沒有,更沒有名家慣有的目空一切,他不喝酒,卻一直為我把盞。結果我喝多了,被人扶著回了宿舍。一覺醒來都快傍晚了,才知道他一直在等我,我慌忙去待客室見他,他正斜躺在沙發上打瞌睡,見到我,他關切地問我休息好了沒有,然后拿過一幅字,說是專門為我寫的。
他竟然給我寫了字?要知道,他的字很難求,很多人求之不得,卻送給了我——他的最基層的下屬,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公務員?事后才知道,本來下午他要趕到另一個縣的,可見我醉了,非要等我醒來辭了行再走,主任曾想去叫醒我,但被他攔住了,不讓打擾我休息。在等我的間隙,他專門給我寫了這幅字。
這些大人物、小人物,他們的影子一直徘徊在我的腦海,也有幾個清澈的詞在我心里扎下了根,那就是:喜歡、感恩、尊重。那位女作者,因為喜歡,所以舍棄了浮華;那位臨時工,因為學會了感恩,所以沒有了抱怨;那位老領導,因為懂得尊重,所以忘卻了身份和年齡。他們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但無疑,他們都是我遇到的美好的人。
編輯 / 王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