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情人，我們做什么

　　1
　　
　　城市客棧，502房。
　　收到這條短信，楊小彌頓時心跳加速，晨光透過白紗窗，海東的手臂還從背后緊緊攬著她熟睡。輾轉了三十分鐘，終于爬起來，精心梳洗完畢，向海東打了聲招呼：我去逛街了。他迷迷糊糊地向她交代：老婆，怎么這么早就去逛街啊，路上小心點，別穿高跟鞋啊。
　　楊小彌不敢多看他的臉，很愧疚，但腳步卻往前走去，開門，下樓，飛奔。
　　她要去赴另一個男人的約會，那個人才是她最愛的男人，盡管海東是她的未婚夫，盡管他很愛她，但是她卻沒有辦法停止腳步。
　　推開502的門，她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一進門，石騫就將她緊緊地抱住了，他說：丫頭，我想你想得快瘋了。她就像一只樹袋熊一樣跳在他的身上，朝他的肩頭狠狠地咬了一口，眼淚終于不管不顧地落了下來。
　　窗簾遮住了陽光，在黑暗里，他們抵死纏綿，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深刻而眷戀，仿佛要將兩年間的思念與距離討要回來，在某個瞬間，楊小彌會想起海東，他的信任使她的犯罪感越發加重。
　　我成為一個背叛未婚夫的壞女人了……
　　丫頭，別說了，是我對不起你。
　　那你為什么要讓我流落到別人的懷里，是不是，你永遠都不可能娶我了？
　　石騫不說話，緊緊地抱住她，然后，楊小彌第一次看見這個一向強大而驕傲的男孩，他的眼中居然有淚水流出：丫頭，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說話不算數的人，如果以后我能戰勝自己的心理疾病，或者，我能夠活到那個時候，我娶的人一定是你，如果你愿意等的話！
　　人生真無奈。深愛她的未婚夫，她不愛，而她愛上的人，卻不可能娶她，她在石騫那里，不是女朋友，不是老婆，也不像情人，到底是什么呢？石騫告訴她說：我曾在高中時看過一部法國電影，里面有一對相愛的男女，但他們卻不能在一起，于是他們就約定每年見一次面，年輕的時候，他們瘋狂做愛，中年的時候，他們就一起聊天，老了，就一起曬太陽，牽著手什么也不說，我當時不太理解，現在明白這種感覺了，丫頭，我不能給你世俗的幸福和圓滿，但你會一直住在我的心里……
　　傷感隨著天色一陣一陣地涌來，一切和兩年前沒有太多的改變。都是“80后”的獨生子女，他是她的初戀，年齡相當，彼此愛慕，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他總是可以讓她開心地笑個不停，像個傻丫頭。楊小彌什么都給了他，本以為會有結果——但，冥冥中似乎注定他們不能在一起。
　　
　　2
　　
　　有個言情女作家說，令人為難的境地，不是沒有人愛你，而是有兩個人愛你。這句話，楊小彌覺得很有同感。一個月前，當沉寂兩年的石騫找到了她，對她說：丫頭，后來才知道，我很愛你。短短幾個字，她就已經淪陷了。
　　但她和海東六個月后就要結婚，新房正在裝修，婚紗照已經拍好，一切事情已進入議程。海東開了一家設計工作室，雖然也算半個商海中人，卻有著質樸純真的性情，愛好也健康，喜歡玩音樂踢足球，連媽媽都很放心將洋娃娃一樣嬌弱的她交給海東。
　　但是，她真的幸福嗎？當她穿著套裝和高跟鞋，日復一日地走在下班的那條路上時，這個問題她從來都不敢多想。記憶中，她和海東從沒有過熱戀期，那些寫情書送玫瑰花，或生離死別的場景，從來都沒有過。他們工作穩定感情牢固，絕對不會想到有波瀾、曲折，日子是平淡的。每天上班、下班，她做菜，他洗碗，他陪她看韓劇，她陪他打游戲，按部就班的同居日子，像婚后的生活更多一點。
　　自從石騫再次出現后，生活起了明顯的變化。他喊她丫頭，仿佛她仍然是從前那個緊張的小女孩，他關心她有沒吃早餐，快遞書本和影碟給她，每晚發短信說晚安。這個兩年前很沒心肝的男孩，變得體貼溫柔了。
　　盡管這樣，楊小彌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背叛海東，但事情在她和石騫見面后發生了變化。
　　十字街頭的ＫＦＣ，隔著冰涼的可樂，她和石騫的眼神百感交集。窗戶下是人潮洶涌的華強北街頭，兩年前，石騫常和她一起坐在這里，一邊吃東西一邊看街頭的漂亮ＭＭ，看了許久后對她說：誰也比不上我們丫頭。這些溫暖細節的背后，是他的冷漠與自私，他是個堅定的不婚主義者，從來不肯給她承諾，也沒有帶她去見朋友，可他沒有騙過她，他一開始就告訴她：丫頭，我是不可能給你幸福和未來的，我有嚴重的心理疾病。
　　他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父親在他十二歲的時候離開了他，母親帶著他艱難度日。石騫說：你永遠無法明白，父親離開的時候我有多恐懼，我至今仍然忘不了那一幕，我的父親母親曾經非常相愛，但最后拳腳相加，我害怕婚姻，所以我從來都沒有女朋友，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我只能做你的情人。
　　楊小彌覺得無比挫敗和灰心，任何一個女孩子都不可能接受這樣的不公，半年后，她提出分手，他爽快地同意并祝福她找到好歸宿。
　　現在，兩年過去了，她遇到了海東，一個可以給她世俗幸福的男人，那么他呢？
　　他伸手過來，握住她冰涼的手指：有些事情我得解釋一下，我努力過，在認識你的第三天，我就去看心理醫生了，但最后我和醫生吵了起來，所以我只能永遠欠你的，如果可以彌補，我希望丫頭來索要。
　　楊小彌說：無所謂，反正我都要結婚了。
　　石騫嘆了一口氣：臭丫頭，那祝福你，其實知道你過得好就行了，如果那小子欺負你，要告訴我啊。楊小彌心里酸酸的，很想告訴他自己還愛他，但是又覺得沒有必要。
　　她心思復雜地擺弄著吸管，抬起頭，然后看到令她驚駭的一幕，石騫的鼻子里，突然流出一些黏稠的血水，她拿紙巾慌忙給他捂上，在她的追問下，她才知道，石騫得了鼻癌。
　　
　　3
　　
　　每個周末，楊小彌都背著海東和石騫在酒店幽會，就像上演一部愛與欲、生與死糾纏的悲傷電影。
　　三個月前，石騫被檢查出鼻癌初期，可以治愈，但需要運氣和時間。他說：替我保密，這事我媽都不知道，她和我相依為命了二十多年，我還沒報答她呢。楊小彌握住他的手淚如雨下，當初他的冷淡離去似乎有了答案。
　　他們在酒店里聊天、做愛，飽滿而疼痛的性愛，彌補了幾百個日夜的思念和距離，然后相擁著看天色暗下來，然后告別，直到下一周再約會。
　　楊小彌每次出來的理由都是逛街，每當她和石騫分別，海東的電話就會響起：老婆，我來接你了！他每周末下午4：00有場球賽，踢完球剛好順路開車來接她，大大咧咧的海東絲毫沒有發現她異常的安靜，興高采烈地跟她說著比賽的情況。
　　是離開一個所有人都認為她該結婚的好男人，回到一個什么都不能給她的男人身邊，還是割舍石騫，如期為海東披上婚紗過安定生活？楊小彌突然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煎熬的漩渦，失去誰都不可以。
　　她沒有勇氣說分手，因為害怕海東會崩潰。直到有一天臨睡的時候，海東問她：老婆，你愛我嗎？
　　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我不是故意的，你剛才有短信，我去找襪子，無意中看到了，有個叫石騫的男人……本來我想繼續沉默的，但我做不到……他的聲音明顯在顫抖。她大驚。
　　他拉她到了廚房，抱著她的腰說：你知道嗎？我其實不想捅破這件事，因為我每天一回家，就看見你在這里給我準備晚餐，我不敢相信，這是假的……
　　壯碩的海東似乎在一夜之間迅速消瘦了下去，他躺在沙發上，像被抽去了脊梁似的失魂落魄。第二天天亮，他收拾了幾件衣服走了，說：請冷靜地做個選擇吧。楊小彌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傷心欲絕，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其實很怕失去海東。
　　她上了ＱＱ，告訴石騫所發生的一切，她不停地說著海東的好，不停地懺悔對他的傷害。石騫說：丫頭，我知道我該怎么做了，我們最后一次見個面吧。
　　
　　4
　　
　　他交代她不要染發，不要抽煙，不要吃油炸食物，胃不要著涼。他對她說：回到他身邊去，他是個好男人，我什么都不能給你，你是個好女孩，可以預見得到，你今后會很幸福。
　　他的ＱＱ永遠黑了，手機關機。郵箱里躺著一封給她的郵件：
　　生活中充滿了沖突和矛盾，也充滿了奇遇和偶然。我不知道我和丫頭的相遇是哪種，但我知道，我和丫頭的心沒有距離，但我和丫頭本人，卻是天涯海角。游離于現實之間，卻無比的深刻和清晰。我本來是想在我快掛掉的時候再告訴丫頭的，但我怕到時候鼻子光噴血了，所以現在說了吧：丫頭，我愛你……
　　她看著，只感到心在疼痛。
　　之后不久，她的身體突然變得很糟，急性腸胃炎、重感冒、哮喘……仿佛沒有了任何免疫力，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打吊瓶打到手都腫了，只有她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心里裂開了一個大洞……她承受不了太多的東西。
　　海東知道她生病的消息后，什么都不計較了，迅速回到了她身邊細心照顧，他敗給了這個柔弱的小女人。
　　最后一次見面的時候，石騫掏出錢包去買單，她無意中看見里面放著一個陌生女孩的照片……她其實從來都沒有進入過他的生活，他的過去他的朋友他的愛好，她一無所知，她寧愿相信，這是石騫故意讓她死心的，他的鼻癌，他的身世，還有最后那封令她肝腸寸斷的郵件，如果沒有這些東西，她還會如此痛苦，還會背叛海東嗎？楊小彌突然覺得，自己愛上的就是悲劇本身，宛如一部糾纏不休的韓劇，讓自己平淡的生活中演繹出一些絕望而深刻的東西來。
　　醫院的窗外開滿了一樹一樹的櫻花，嬌媚而浪漫，和她每天上下班那條路一模一樣，只是，她卻從沒發現那條路的美。海東煲了南瓜稀飯，一點一點地喂她，對她說：老婆，快點好起來，我們回家吧。
　　她點點頭，靠在他的肩頭。那一刻，她終于為游移的心找到了歸宿。
　　
　　編輯 / 雨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