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微笑的理由
西瑤認識程言的時候,剛過完二十四歲生日。
本命年好像總會遇到一些亂七八糟不順心的事情,西瑤在一個月內不僅失業,連男朋友也丟下她飛去了北京。那一段日子西瑤心情郁悶到了極點,便常去附近的那個公園閑逛,看書打發無聊的時間。
看到程言的時候,西瑤本已經打算回家的。樹下圍了一些人,好奇心驅使她走了過去。原來是幾個大學生在搞人物素描,十塊錢一張。西瑤也是心血來潮想要畫一張,算是本命年留給自己的一份紀念。
眼前的兩個位置都排著隊,只有最左邊的那個男孩面前空無一人。西瑤覺得挺奇怪,朝他看了一眼,正好撞上他充滿期待的眼神。猶豫了一下,還是向著他的方向挪過去。是個挺帥氣的男生,最多二十歲,他面前的牌子上卻明明白白寫著十五元,西瑤這才找到了他沒有生意的原因。
人家都是十塊,你為什么收十五?
男孩的臉微微一紅,保證質量,一定讓你滿意。看著他期待的目光,西瑤的心軟了,畫就畫吧。
男孩立即眉開眼笑,那副高興的模樣,讓西瑤想起小孩子在得到一枚糖果時那股天真勁。他工作的時候,西瑤趁機瞄了他幾眼。白色的T恤加牛仔褲,頭發短短的,眼神清澈如水,讓她一下子就記起大學那段自由而快樂的時光。
半個小時后,看著畫紙上的自己,西瑤并沒有覺出有什么特別的好,并且,他還把她的嘴角畫得有點歪斜上翹。西瑤有點不高興:你畫得也太失真了吧?
男孩的臉窘得像塊紅布,低聲說,那是在微笑。西瑤又好氣又好笑,剛才我笑了嗎?難道我微笑起來就是這樣?應該是這樣的,說著還沖男孩刻意咧了咧嘴角。
那這張不收錢了,算白送你,我再重新按你的要求畫一張行嗎?男孩認真地征求她的意見,西瑤差一點笑出來,但還是裝得一本正經地說,算了,我今天沒時間,明天再說吧。其實她哪里真想為難他,只是覺得逗著他挺好玩的。這點可惡的小心思男孩哪懂得,臨走的時候還對西瑤交代,明天我在這里等著你。
回家后,西瑤在那幅素描右下角的位置發現了一個不太起眼的符號CY,不曉得是什么意思。她又拿著畫對鏡子比較了一下,其實還是不錯的。也許自己剛才是太挑剔了。
2 五元錢的愛心
第二天西瑤又去了公園,男孩果真已經等在那里了。一看到西瑤,遠遠地就朝她招手。西瑤走過去,一聲不響地坐下來。
一定記得要笑著啊。男孩調皮地沖她眨眨眼睛,西瑤本是板著的臉繃不住樂了。不知道為什么,男孩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時,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這次西瑤很滿意,她想起來那兩個字母,問他是什么意思?男孩嘿嘿一笑說那是他的名字程言兩個字母的縮寫,順手就給寫上去了。兩人這樣算是認識了。
以后每天去公園,西瑤總是能看到程言,有時候會和他聊一會兒。因為程言收費比別人高,一天可能都沒有生意。這個疑問一直在西瑤的腦袋里盤旋,他是急需錢用,還是不愿掙錢?有一天西瑤忍不住問他,你干嗎比別人多收五塊錢,這樣不是把顧客都趕走了?程言只是笑了笑,也沒解釋。西瑤想也許他是有什么難以啟齒的原因吧。
接下來有一星期的時間,西瑤在公園都沒再碰到程言。不知道他是換了地點,還是有什么事情,她試著向旁邊那兩個畫畫的男孩打聽,原來他們都不認識程言,也不知道他是哪個學校的。西瑤的心頭籠罩上一層淺淺的失落,想想自己也挺可笑,根本對程言一無所知,也許連他說的名字也是假的,還在這里瞎操什么心。
想歸這樣想,五天之后西瑤一眼就看到程言的白色T恤,她的心還是驚喜地狂跳了幾下。她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程言的面前,好幾天沒見了啊?
程言抬起頭,依舊陽光的笑容,是去了一個地方。她忽然覺得挺委屈,故意問,搶銀行去了嗎?程言哈哈樂起來,銀行沒敢搶,倒是想搶你的錢。說著把一只紅色的紙箱子放在了西瑤的面前,上面工工整整地寫著募捐兩個字。
西瑤這天才知道,原來程言不是什么美術學院的學生,而是一名小學教師。去年大學畢業后他主動要求去了偏遠山區的希望小學教書,本想趁著假期出來掙點錢買些補充教材。前幾天他回校一趟,聽說又有六個孩子因為家里太困難而輟學了。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很難想象到那里條件的艱苦,那里的孩子連礦泉水都沒有見過。他現在實在沒有辦法,才把這個募捐箱搬了出來。
西瑤望著程言微微皺起的眉頭,她終于明白為什么他的每張畫都要比別人貴一些,多收的那五塊錢,其實只是一份愛心而已。
3 愛情來臨的征兆
西瑤建議程言將陣地轉移到市中心的廣場,那里的人流量要比公園大。她還幫程言做了一份大海報,將山區小學的困難都寫在了上面。然后又把自己家里的書籍和一些生活用品,統統捐了出來。
幾天過去,程言的生意果然有了起色。一些有愛心的人,專找程言來畫像。有的甚至什么也不說,直接就把錢投進了募捐箱里。西瑤正處于失業階段,反正也沒什么事,就天天跑到程言的畫攤上幫忙,給他帶瓶水或者買個冰激凌,沒什么生意時,兩個人坐在廣場的噴泉前,邊吃邊聊。
西瑤知道程言比她小一歲,家境也很優越。因為有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一所偏遠山區的學校里,只有兩名學生,一位教師卻在那里教了十幾年的書,直到把他的學生送到大學。他的心就是在那個時刻被觸動了。畢業后不顧家人的反對,毅然放棄留在大城市工作的機會,而去了山區。
很傻是吧?程言問西瑤,西瑤卻說不出話來。像他這么小的男孩,有很多還需要父母的照顧,他卻揣著一顆勇敢而執著的心,做了一件值得所有人敬重的事情。西瑤在心里說,你是好傻,傻得可愛。
那一天,西瑤和程言剛把畫攤擺好,就遇到了麻煩。因為那段時間趕上創建文明城市,城管人員不允許他們亂設攤位。西瑤一著急,氣得小臉通紅,就和那些人爭執起來。亂設攤位,認錯態度不好,不服管理,只能是東西被沒收。看著募捐箱也被收走了,西瑤滿頭大汗地追在那輛車的后面跑,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跌破流出了血。
程言把西瑤扶起來,看到她哭了。他以為是傷口太疼,連忙跑到藥店買來創可貼。西瑤卻說是因為心疼那些好不容易掙到的錢,才哭的。是啊,那些錢已經夠兩個學生的學費了。那天晚上,西瑤和程言在廣場上坐到很晚,半個多月的心血眼睜睜看著泡湯,心情都很糟糕。西瑤一直埋怨自己,如果不是她和人家吵架,也許不會落得這樣的后果。程言一邊安慰她,一邊幫她擦眼淚。兩個人就那樣相互寬慰,相互鼓勵。西瑤抬頭,程言看著她的眼神柔柔的。她的心一動,涂上了一層暖意。
晚上回去,西瑤睡不著了,眼前一直晃動著程言的影子,他那個溫柔的眼神,像扣眼細密的網將她的心結結實實地罩了進去。這種感覺很奇妙,應該就是愛情來臨的征兆吧。
4 印在畫紙上的吻
西瑤和程言再在一起,兩個人之間就有了些微妙變化。程言終歸是要回到山區去的,他不可能讓西瑤跟著他去吃苦。而西瑤怕程言誤解她的好意,她本是喜歡的,又怕遭到程言的拒絕而使兩個人的關系變得難堪。
誰都沒有把那份相互的好感說透,只是每天早上一起布置畫攤,晚上再一起收。這樣的日子如水一樣滑過,時間轉眼到了八月末,新學年就快開始,程言也該回到那個山區小學去了。
臨走前的一天晚上,西瑤在噴泉邊問程言,你說我也去那個山村小學教書好不好?程言怔了一下,他當然希望西瑤能陪在他的身邊,但嘴上卻說,你吃不了那里的苦。西瑤不服氣地瞪大眼睛,那可不一定,說不準哪天你就在那個教室中看到我了。程言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然后兩個人便沒話了,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星各懷心事。
分手的場景總是傷感的,空氣在沉默中堆積如山,重重硬硬地硌壓得人心疼。西瑤的心里很難受,可是她不能當著程言的面哭。最后她把一個信封交給了程言,一再囑咐說讓他回家再看。然后很瀟灑地和程言揮揮手,說了句一路順風。轉身,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一直掉了一路。
程言是在回去后,才發現那個信封里裝的是一些錢,還有一張小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字,是西瑤的地址。西瑤知道,程言的學校太偏遠,沒有電話,只有靠寫信才能取得聯系。
程言走了,西瑤常常把程言給她畫的那幾張素描拿出來,反反復復地看。她盯著手表計算,程言現在應該在教室上課,這個鐘點應該是吃午飯的時間,也許會遇到哪個調皮的學生,不知道他會不會發火。這樣天天想著,盼著,半個月之后終于收到了程言的第一封來信。
以后的日子,寫信、盼信對西瑤來說成了最重要的事情。她找了一份不太忙的工作,在一家公司做前臺,因為可以天天收發信件和報紙。年底的時候,程言給西瑤寫了最后一封信,說再過一個月,他就放寒假回來了。
西瑤數著日歷上的日子,時間像蝸牛一樣緩慢。可是,等到元旦,又過了春節,程言沒有再給西瑤寫過信,也沒有回來,而且再也回不來了。
西瑤是從網上看到的那個消息,一所希望小學的教室在一場暴風雪中坍塌,年輕的教師為了搶救里面的孩子,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屏幕上程言燦爛的笑臉,像在西瑤的心尖上鑿開了一個口子,那口子底下,是一汪舀也舀不干的水。
春暖花開的時候,西瑤去了程言教書的小學。在整理程言書桌里的遺物時,她在抽屜中看到了她寫給程言的信,用紅色的絲線扎在一起。那些信的下面壓著一張素描畫,畫上的女孩是微笑著的西瑤。在畫的背后,有一個用紅色水彩筆畫上去的大大的唇印,正好重疊在正面畫像上嘴唇的位置。
捧著那張畫像,西瑤的心從來沒有這么疼過,淚水從她的眼角滑下來,流成兩條長長的淚痕。她把自己的嘴唇久久地貼在了那個紅色的唇印上。
西瑤沒有再回去,而是留在了程言教過書的學校。因為這里有程言的理想,也有她的愛情,還有那一個印在畫紙上的吻。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