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遭遇車禍雙雙離開的那一年,她正讀高二。消息傳來,她竟然忘記了痛哭,只是木然坐在座位上,面無表情。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忽然就剩了她形單影只,她都沒反應過來接下來該以什么姿態面對。
一直以來,她像個公主,以優秀的成績和清秀的面容,贏得老師的厚愛和同學的擁護。瞬間,天翻地覆。她最后也無法確認,是她先孤僻疏遠了同學怠慢了老師,還是眾人一起戴上了有色眼鏡,將她擊入自卑的谷底,無力翻身。總之,她再也不會對人友好地微笑,再也不會在課堂上積極地發言,她覺得自己該變成隱形人,讓災難和不幸徹底將她淹沒。
是誰說過,這個奇怪的地球少了誰都會轉呢!事實也確實如此,老師在課堂上依然慷慨激昂,下面的同學依然熱烈響應,昔日的好友依然三五成群,說說笑笑。只是這些熱鬧里都不再有她的存在。
她想,徹底不能改變了吧?還不如,破罐子破摔,弄點聲響,只為取悅自己,別讓一個被忽略的少女太過孤單。
從此以后,她開始學著抽煙,在課間她站在走廊的欄桿邊,對著空氣吞云吐霧。回家的路上,不時有陌生的小青年過來打招呼,她有時就隨他們走,一起在音樂喧鬧的地方折騰個通宵。課堂上,她把書本摞得好高好高,正好遮擋住她的臉,趴在桌上就睡個昏天黑地。
班主任找她談話,她以沉默表示對抗。身邊的同學開始繞道而行,她對著世界冷笑。內心的陰暗開始瘋長。她想,世界上總有那么一批人,不得不以墮落的姿勢茍活,就像她。
她甚至覺得這樣的生活很美好,安靜得沒人來打擾。
還是接著上了高三,因為她想打發一下時光,這還不是最后的戰場。有時候她也會拿出書本翻一下,只是覺得頭疼。新換的班主任據說是從縣城剛調來的,看起來很嚴肅。她只往講臺上瞥了一眼,就斷定,又是一個惡面虎,一個為升學率拼命的老家伙。
當班主任將教室巡視了一周之后,就將她叫到了辦公室。這個她早就料到了。無非是擔心她拖了班級的后腿吧!
班主任坐在她對面,示意她也坐下。她想應該是長篇大論的教育,站著聽還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班主任看了她一眼,忽然笑起來。然后回頭從身后的包里拿出一件小棉襖,遞給她說,看你第一眼我都不敢相信,你知道嗎?你跟我的女兒長得一模一樣。
她完全沒明白她的意思,這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看她不解,班主任嘆了口氣,說,可惜她不在我身邊了,如果你不嫌棄,就把這件衣服收下替我的女兒穿上。你就當可憐一個母親吧!她明明看見,班主任那帶著皺紋的眼角正努力憋著一種液體。或許是最后一句話,讓她想起了自己那在天堂的母親。于是,她伸出雙手接過了棉襖,穿在身上。
一整個冬天,她都只穿那一件棉襖。班主任也時常找她談話,只是她不再那么反感。談話的內容都是說自己的女兒如果還在的話會如何如何。她想,就把這當成自己懷念母親的方式吧。
很奇怪,她開始勤奮好學了。竟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考上了大學,班主任向她表示祝賀,她只是笑了一下。甚至在想,你用特殊的方式提升了自己的升學率。
大學畢業工作后,她出差時又來到了高中時所在的城市,路過高中的門口時忽然就想起了她。經過世事的磨煉,她明白了很多道理。她想,她需要向班主任表示感恩,無論班主任的動機為何。
班主任已經退休了,她按照打聽到的地址找過去,敲開了那扇門。眼前的她真的老了許多,戴著老花鏡的眼似乎要貼到她身上,才能準確辨認。此時正值春節,她沒想到房間里坐著好多青年男女。談話中她才知道真相,班主任從來沒結過婚,更沒有過任何兒女。此時房間里坐著的,都是班主任用特殊的謊言挽救過來的迷途羔羊。
那天夜里,她留下了。她摟著班主任已經矮小的肩,撒嬌地說,再給我買件棉襖吧!她沒敢抬頭看班主任的表情,因為她緊閉著雙眼,努力不讓淚水落下來。她終于知曉,人世間最美麗的挽救方式是多么的圓滿。
編輯 / 海 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