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不是美人魚

　　楊陽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喜歡林天。
　　夏天的時候，我常常在男生宿舍樓下看他打籃球。他穿著白色的背心，靈巧地轉身，投籃。我們之間，隔著小小的球場的距離。那天他投籃的時候，不知是我看得太投入，還是后面有人惡作劇，我居然摔倒了。林天扶起了我。好幾個打球的男生，扶起我的偏偏是林天。我尷尬極了。
　　那天以后，就偶爾在一起，我開始倒追他了。他家境并不富裕，常常做家教，我就到校門前等他；他喜歡大海的藍色，我就穿藍色的衣服；他喜歡籃球，我就拼命練習，直到能和他一樣，投出漂亮的三分球；他喜歡去海邊……他喜歡的，我都喜歡，為了他，我變得那么勇敢。但是，我的努力，并沒有換來他的愛。
　　秋天的時候，林天越來越忙了，很少在宿舍樓下打籃球了。12月3日，他將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帶回了宿舍，女孩叫葉子，很年輕，那么時髦也那么漂亮，挑染的卷曲的長發，白皙的皮膚。
　　那一天，我是在男生宿舍見到葉子的。當時，我正坐在男生宿舍唯一的椅子上，看他們聊天，又和他們聊了一會兒，我們甚至交換了電話號碼，我覺得很落寞，很孤單。我知道，我離林天，越來越遠了。
　　后來，林天越來越忙，除了上課和睡覺，他甚至很少回校了。我在每一個可能的地方尋找，都沒有找到他。只是我沒有想到，我無望的愛情也會出現轉機，那是2月10日的夜晚吧，一個陌生的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電話里是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他告訴我林天受傷了，住進了醫院。
　　我趕去醫院時，林天一個人落寞地躺在病床上，胳膊擦傷了，臉也受傷了。那個漂亮的女孩子沒有來，林天什么也沒有說。
　　我在病房里，傻傻地坐著。
　　2月13日，林天出了院。很長的時間，他總是心不在焉、神情恍惚的樣子。再后來，他仿佛去了什么地方，回來的時候，雖然依然沉默，卻漸漸不再那么心不在焉了。
　　那一段時間，我們常常在一起，是很久以后，他問我，是否曾經很喜歡他。我紅著臉，盡管害羞，也一直點頭。他的眼睛紅了，那是他第一次拉我的手。他問我是否介意他曾經愛過別人。
　　我說不介意。他第一次擁抱了我，我們的眼睛都濕了。
　　我不知道林天對我，算不算愛情，我只知道，我等了那么久，終于成了林天的女朋友，有時候我想，我愛他，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足夠了。我不會計較他曾經愛過別人。
　　林天
　　那是一個多事的夏天。
　　我先是遇到了妹妹一樣可愛的楊陽，然后，就遇到了葉子。
　　我和葉子，是在海邊認識的。做完家教后，我去海邊跑步，遇到她，就聊起來了。她羨慕我是大學生，也說起自己，來自河北的小城，中專畢業就來上海打工了。她很忙，工作并不輕松，賺錢卻不多。好在公司在市里有一棟別墅，葉子住在那兒幫忙照看，就能省下租房子的錢了。
　　愛是那么奇怪的事情，有的人，朝夕相處，沒有感覺；有的人，偶爾一次見面，卻會讓人陷落。后來，我將葉子的電話號碼設置了快捷鍵，摁住“2”，就可以直接撥出。“2”是愛的意思。那一段時間，我每天都會和她在一起，也曾帶葉子來我的宿舍，看我小時候的照片；我們最常去的是海邊，一起在海邊拾貝殼，看漁民捉螃蟹，聊著天看海里的泡沫，大部分泡沫是白色的，在海面上翻騰著，偶爾，也會有薔薇色的泡沫，閃爍著就不見了。我說那是陽光反射的緣故。葉子卻笑了，她說那是童話里的美人魚，美人魚最后變成了薔薇色的泡沫。我們笑成一團。
　　我以為我和葉子相愛，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卻沒有想到，2月10日，事情轉了一個彎。那天，我去葉子幫忙照看的別墅，在她的臥室，見到了一張扣著的照片，是葉子和一個男人的照片。男人的年紀應該有四十多歲了吧，頭發很茂盛，肚子很大，穿著考究的西裝，笑瞇瞇的。葉子依偎在他身邊，神情有難得的嫵媚。
　　我呆住了。我知道男人不是葉子的父親，如果他是葉子的父親，葉子就不會來打工，也不會是公司的小前臺了。那一刻，我明白了男人是葉子住這樣豪華別墅的原因，在別墅里，其實是一直有男人的東西的：煙灰缸、牙刷、領帶夾什么的。葉子那么空閑，她根本沒上班，是我太信任葉子了，是我太天真了。
　　我和葉子吵架了，握著那張照片問為什么。她連哭泣也沒有。我把照片摔在她臉上，把煙灰缸摔在地上，煙灰缸碎了，劃破了我的手指，血滴在地毯上，開了一朵小小的花。
　　我對葉子說再見，就走了。
　　我在街上游蕩著，坐在馬路牙子上，看汽車一輛輛呼啦啦開過去。渴了，就到對面的小店要一打啤酒，不停地喝。我的酒量其實并不大，路燈亮了，又滅了，后來幾個男人走過來，他們問我：你是林天嗎？我說是啊，話音剛落，拳頭就在眼前了，他們狠狠地說：“你離葉子遠一點。”我和他們對打，然而我打不過他們，就有拳頭落在我身上了，我受傷了，想要報警，手機也早被摔壞了。
　　后來，是好心人將我送到了醫院，我似乎醉了，太困了，就在醫院的病床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楊陽。她為我帶來了解酒的蔬菜粥，站在床前掉眼淚。
　　2月13日，我出院了。每天和楊陽上自習，然而我放不下葉子，偷偷回去找她。我說葉子，這個男人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會傷害你。我還是愛你的，如果你愿意，我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他阻止，我們就報警。
　　葉子表情輕松，聲音卻很冷，她說，和你在一起，只是玩玩而已，既然你發現了，就不用隱瞞了，我早想通了，與其和前途未卜的窮大學生在一起，不如和不是好人的大款在一起。
　　我又一次選擇了離開。回到自習教室，問楊陽能不能接受我的愛情。楊陽什么也沒有問。我也并不說什么。朗朗的星空下，我和楊陽都哭了。
　　楊陽還是喜歡看我打籃球。我不再是從前那個單純的男子了。我漸漸開始發現楊陽的好，我開始離不開她了。我想既然葉子不愛我，我就要好好愛楊陽。
　　
　　葉子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林天和楊陽結婚，是大學畢業兩年后。大學畢業后，他們都留在了上海。
　　以游客的身份登錄林天大學的網上同學錄，就可以看到他們結婚的照片了，他們將照片貼出來，是為了接受同學的祝福。我看到了。
　　我一個人，也在上海，城市那么小，每天去的，無非是那幾條街道；城市那么大，不想遇到誰，就真的不會遇到了。只是偶爾，我還是會想起過去的事情。不管走多遠，我的心，仿佛總是停留在過去。
　　我常常想起四年前，剛到上海的時候，我穿著過時的并不合身的衣服，一直找工作。終于找到了，又被人辭掉了。我中專念的是機械修理，他們說女孩子，念這個干什么呢？誰要你修機床呢？后來我就徹底放棄了，到一家電腦公司當前臺。
　　我常常想起林天，他笑的時候，濃濃的眉毛輕輕躍起，嘴角的笑意一下子蕩漾開。讓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剛來上海的時候，還沒有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每天只吃兩袋泡面，我的笑容，也和他一樣干凈。
　　我的秘密被林天撞破了。我想這樣也好，其實那只是早晚的事情。
　　我再沒有見過林天，只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會見到楊陽。
　　已經是他們畢業三年后了。在徐家匯的商場里，我一眼就看到了楊陽，她和我打招呼，她說你好。我說你好啊。又說，林天呢？你們都好嗎？
　　楊陽說好，她說他們都很好。
　　我只是措手不及地寒暄著，楊陽卻說謝謝了。我呆住了，問為什么要謝謝我。
　　“謝謝你通知我林天受傷了，知道林天受傷，又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只有你。雖然打電話的是男人，但我知道是你。”
　　楊陽說她漸漸知道一些我和林天的事情，猜出打電話的人是我，我告訴她林天受傷了，終究是對他好，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很感謝我。
　　我說不關我的事，然后就走了。
　　我走得那么快，那么堅決。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說出來的：我愛林天，就像愛剛到上海時的自己。我想和他在一起，就像希望每天和陽光在一起。
　　我那么愛林天，想有一場真正的戀愛，所以瞞著那個男人，常常和林天在一起。
　　只是，我漸漸明白，遲早，是瞞不住的。所以我不得不作出選擇了。我故意讓林天看到了照片，這樣，林天就知道我不是他想象中單純的女子了。打林天的，并不是那個男人，而是我私下里找的人，我只是讓他們嚇唬嚇唬林天而已，不讓林天繼續找我。誰知道林天喝醉了，反抗的時候，真的受傷了。
　　那些人跑到無人的角落，打電話告訴我林天受傷了，我著急得哭了，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到林天的身邊，把一切都告訴他，就這樣吧，既然我們相愛，就應該在一起。但是我的電話又響了，這一次，是媽媽打來的，媽媽說爸爸又住院了，問我能不能寄一些錢回去。我來上海不久，爸爸就生病了，常常住院。我對媽媽說知道了。
　　我站在別墅前，握著電話，不知道該怎么辦，就坐在地上，孩子一樣哭。我哭完了，就給那些人打電話，告訴他們楊陽的電話號碼，讓他們通知楊陽林天受傷了。
　　我寄了一筆錢回去，那個男人給我的錢。我知道，這一次，我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后來，林天依然不死心，他到別墅找我，我嘲笑他是窮大學生，說我只是和他玩玩而已。
　　我和他分開，是為他好，我配不上他。我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剛開始，是因為爸爸的病，他的病很嚴重，總是住院，需要很多錢。而楊陽，她是個好女孩，林天和她在一起，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所以我不得不放手。美人魚為了和王子在一起，喝了巫婆的毒藥，不能說話了；我為了爸爸的病，把靈魂賣給了巫婆，注定不能得到王子的愛情。
　　有的路，一旦踏出去，就無法回頭。我終于懂得了這個道理。
　　我常常去海邊，看泡沫。海面上，總是有很多泡沫，有的泡沫是白色的，有的泡沫是薔薇色的，薔薇色的泡沫是美人魚嗎？一眨眼就不見了，卻分明存在過，像生命里的那些美好，也像我不得已消失在人海卻永遠開在心中的愛情。
　　編輯 / 雨 雪